见了成衣店的旧人,杜文阅彻夜难眠。
想着,不仅要为自己争个未来,也要为这些一辈子为成衣店而活的人,争一个未来!
翻来覆去,直到东方吐白,才浅浅的睡了。
一大早,杜文阅来到商办堂找管事杜福,要成衣店过往账目、生意往来、渠道关系。
杜福刚入口的茶险些喷了出来。
敷衍杜文阅说,这可没法找,猴年马月的事儿,什么都没留下。
杜家商办堂里各忙各的,杜文阅正想怎么办,打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穿灰色长衫,黑色马褂精神矍铄的老头。
商办堂的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事儿,管事也抖了抖长衫,满脸堆笑,弯着腰迎了出去,跟在老头身边道:
“祖师爷今天怎么下凡了?”
商办堂的人跟在杜福身后,对老头殷勤道:
“祖宗尽管吩咐差事,孙子们去办!”
老头正是昨天庄院里的老孙头,显然和商办堂渊源颇深。
今天换了身长衫马褂,衬得气质都不同了,杜文阅险些没认出来。
老孙头走到杜文阅面前,躬身道:
“东家,老孙头给您行礼!”
老孙头这一拜,带动着商办堂的其他人,都向杜文阅躬身行礼。
杜文阅见其他人一脸懵,憋着笑,对老孙头说:“请起!”
老孙头问了杜文阅为何而来,杜文阅乖顺的回话,两人一唱一和很是默契。
老孙头皱眉,看着杜福:
“东家要的东西,不都是我经手办过的么,如今都没了?那是我差事出了毛病?”
杜福连忙摇头,麻溜去取:“祖师爷息怒,大小姐要的,我现在就拿过来!”
老孙头冲着杜福交代:“什么大小姐,这是东家!越老眼睛长得越歪!”
半天功夫,杜文阅捧着厚厚的资料和老孙头走出了商办堂。
杜福带着一行人在商办堂门口止步。
对老孙头躬身作揖,齐声道:“祖师爷,慢走!”
离开杜家商办堂。
老孙头小声对杜文阅说:
“东家,别怪他们,他们当你是杜家小姐,没把你当东家。
商办堂的先生们各自打理着杜家不同的产业,您以后难免和他们打交道。
您要信任他们,只要让他们服,他们会一辈子敬着您!”
杜文阅认同:“看到他们尊敬您,就知道他们本质不坏!都拿您当榜样,想活成您!”
老孙头笑而不答。
语重心长对杜文阅说:
“我祖父和父亲都是手艺人,一辈子在成衣店。
我笨拙,学了算盘,舞勺年纪进了商办堂跑腿,双十年纪主理成衣店账务兼掌柜。
商办堂规矩,不沾堂外事,我不能请您去庄子。
只能让临深去请您,去不去庄子,要不要这些伙计,全凭您!”
杜文阅由衷佩服老孙头,规矩守了,事儿办了,话也说清楚了。
老孙头转移话题,严肃地对杜文阅说:
“美国汽车公司的人要在安东的码头登岸,商务局要求码头所有工人统一着装,一千套衣服。
这么大量,时间又紧,安东就只有老柳家能接。
但,现在柳家在闹分家,码头管事老甘甚是着急,老甘那里我能说上几句话,如果您想接这单,我倒是可以帮忙。
让老甘先付一部分定金,成衣店按时保质保量交货,老甘可以长期合作。”
都说万事开头难,此时正是成衣店开业前,最难的时候,有了这笔订单,手上有了现银,慢慢有望盘活。
杜文阅喜出望外,高兴的点头,看了眼老孙头,犹豫着低声问:
“孙爷爷,能请老甘付全款吗?我们买布料也需要钱,我现在手上没现钱!”
杜文阅这声“孙爷爷”着实让孙老头十分受用,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感,他憋着笑:
“你这女娃娃,样品都没有,就要人家付全款?”
杜文阅低着头,抿着嘴,也觉得自己过分。
老孙头看着杜文阅为难的样子,疼爱要糖的孙女般,佯装无奈地说:
“全款嘛,我去要!就当给新店开张送的贺礼!至于土布,库房里面还有不少的存货,都是三角债,用来抵货款的,东家尽管拿去,挣了钱,多少给账上交一些,让账房销账。”
杜文阅开心又疑惑,道:“随意给一些钱就可以销账吗?不用告知三伯吗?”
老孙头耐心解释:“三角债拿回来的货品多半都是难以变现的无用之物,不要又坏了规矩。
占用库房也是有成本的,存放流通频繁,变现快的东西,更有价值。
像过时土布这种三角债拉回来抵账的品类,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库房巴不得早点清出,存放更挣钱的东西。
拉出土布为库房腾地方,是件好事,如果还愿意给些钱,账上有些记录,是很体面的处理。
东家,杜家家大业大,老爷怎么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其实,做买卖,尽是针头儿线脑儿的事儿。
东家怎么可能,一个个摘线头?
所以,培养懂行、得力的自己人,十分重要!”
杜文阅点头受教。
继续问:“孙爷爷,三伯为什么要将成衣店的伙计关在庄子里不让他们出门?”
老孙头知道杜文阅会问,他也没打算隐瞒:
“杜家当时有难,成衣店深受波及。最后,是你三婶用娘家势力帮杜家渡过难关。
郑家突然离开安东,迫使成衣店关门,死契的伙计无处可去。
老爷将他们送到庄子上不让出门,避了家里的祸事,好歹算是保了命。
这么多年,都盼着成衣店能重新开张!”
听了老孙头的话,杜文阅觉得有口气压在心口,咽不下又喘不出,十分憋闷。
老孙头是个行动派,和杜文阅说了几句,已经前往码头找老甘。
杜文阅捧着从商办堂借出来的厚厚的资料正往杜宅走,忽然双臂一轻,临深出现在了她身边。
临深捧着资料的手臂微微发抖,杜文阅这才发现,临深竟是这般纤瘦,即便身着长袄,仍堪见骨形。
路过集市,各种食物的香气在凉风中飘荡着,各个摊主一边大声向过往的行人招揽生意,一边熟练地摆弄着手里的炒勺,油锅里滋滋啦啦的响声和呼呼腾起的火苗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振。
杜文阅在羊汤摊停下,拉着临深坐在身边。
临深将资料放在腿上,双臂盖在资料上,生怕资料被溅上油渍,极力护着。
摊主一边照顾其他人,一边对杜文阅喊:
“两位吗?半斤肉够不够?”
杜文阅指了指坐在身边有些局促的临深,对老板说:
“瘦成这样了,半斤肉怕是不够!”
摊主哈哈大笑:
“我这眼拙。半斤精瘦肉放一盘,你们蘸辣椒面吃。再来半斤杂,喝汤,暖和再吃两张大饼!量足足的!可以吧!”
杜文阅笑着点头。
摊主很快把蘸辣椒面的精瘦肉放了上来,杜文阅把筷子递给临深。
临深没拿,还推了推杜文阅,算是拒绝。
杜文阅纳闷道:“不喜欢吃羊肉吗?”
临深依旧抱着资料,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决定,慢慢吐出几个字:“东.....家......吃!”
杜文阅抿了抿嘴唇,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沾了辣椒,放到临深的碗里。
临深推杜文阅的手臂:“东家.......饿......”又指指自己:“不...饿!”
杜文阅知道这样不行,拿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临深看着杜文阅一口接一口的吃羊肉,眼睛明亮,满是喜悦,嘴角也跟着上扬。
杜文阅趁临深发呆,将一块羊肉塞进他嘴里。
临深一愣,看着杜文阅得逞的大笑,默默的开始咀嚼,慢慢吞咽。
摊主很快送上了热汤和大饼。
临深从长袄里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认真的擦了擦手,将饼一块一块撕到杜文阅面前热腾腾的羊汤里,又用筷子拨了一些辣椒面,融进羊汤。
杜文阅想,上一个这样给她撕饼的,还是幼时,父亲如此照顾过她。
杜文阅轻柔地抚了抚临深的头顶:“我们一起吃。”
临深是个听话的少年,学着杜文阅的模样,吃肉喝汤,两人没再说话。
杜文阅喜欢和临深一起吃饭的感觉,像亲人们围坐在一起,没有负担,全是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