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比安东暑气更甚,骄阳如火,光芒万丈,亮得刺眼,过往行人身上都泛着光。
杜文阅觉得自己要被晒融了,领口的扣子已经解开两颗,要不是临深阻拦,第三颗早就解开。
边走边问路,感觉走了一万年,终于到了海报上的地址:
庆合大舞台。
还是周全眼尖,一眼瞧见了披头散发,晒得满脸通红的杜文阅,惊喜的迎过去:
“杜小姐,您怎么来奉天了?”
杜文阅见到周全,眼角抽动,眉尾泛红,委屈哽咽:
“邱常君呢?”
邱常君在更衣室,解开腰封,换回长衫。
洗了把脸,把油彩尽数洗净。
卸了妆,洗出一张素脸,水珠顺着流下几颗,挂在下巴上,用棉毛巾轻轻盖了盖,便干了。
韩复忍不住笑,递给他护肤品,“你这未免也太糙,对不起你这张脸。”
邱常君推开护肤品:“这么热,一会儿就是一脸的汗,用这些护肤品,糟蹋东西。”
韩复将精致的小盒放到妆镜前,左右看看:“周全呢?买茶还没回来?”
正说着,后台的门被推开,周全眉开眼笑对邱常君喊:
“班主,你看谁来了?”
闻言,邱常君莫名紧张,喉咙不由得吞咽了下,见到杜文阅,嘴角的笑意再也收不住,快步迎了过去。
不料,杜文阅见到邱常君,嘴角往下一垮,泪水淌了出来。
邱常君也顾不得什么,搂着杜文阅肩膀,坐到妆镜前,托起她的脸,像怕吓到她似的,小声问:
“怎么哭了?”
其他人默契噤声。
杜文阅脸色涨红,看着注视着自己的邱常君,不安的小声说:
“我们行李丢了!身上的盘缠也丢了,今晚落脚处都没有。”
邱常君松口气似的,转身对周全说:
“在我们住的酒店再开两间房,大家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目睹一切的韩复清咳,邱常君每个细微表情他都尽收眼底。
韩复意味深长地对杜文阅点点头,又对邱常君说自己还有事,先走。
韩复离开,后台房间只剩相熟的四人,气氛轻松了不少。
临深告诉邱常君,杜文阅遇到杀手,险些遇害,邱常君眉头深锁,难掩担忧。
几人回到奉天大酒店。
这是奉天最大的酒店,也是奉天最高的建筑,一砖一瓦、一凿一砌都能彰显其奢华。
大堂穿行之人个个气质华贵,长衫洋装,神采飞扬。
邱常君包下酒店最豪华的套房,主卧杜文阅休息,客卧周全和临深共同值守。
服务生将几人带到顶层套房,丝毫不敢敷衍,离开时轻关房门。
杜文阅洗澡时,临深将邱常君为杜文阅准备的换洗衣物放在了浴室外。
换上干爽的衣物,杜文阅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很快睡着。
周全坐在门边值守,临深在客卧休息。
夜幕降临,邱常君敲门,周全冲邱常君点头示意并无异常。
邱常君敲了敲杜文阅的房门,听到杜文阅说的“进来”后,邱常君推开了房门。
杜文阅已经换上新衫裙,伏案疾书着什么,灯光亮堂,开了半扇窗,有晚风溜进。
邱常君规矩的坐到书桌旁,低声问:
“饿了吗?”
杜文阅抬起头,吐口气,伸个懒腰,在邱常君面前自在的没有一丝扭捏。
她摇摇头:“吃不下。”
然后将安东洪灾后发生的事,以及杜家迫在眉睫的困境,一五一十告诉了邱常君。
邱常君见杜文阅赤着脚,弯腰将鞋子放到杜文阅脚边,柔声道:
“把鞋穿上,天气再热,脚也容易着凉。”
“嗯。”
杜文阅脸上莫名发烫,含糊的回了一声,听话的穿上鞋。
看着面色明艳,睫毛微颤的杜文阅,邱常君心跳莫名加快。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得这般深。
“写的什么,拿给我看看。”邱常君声音打着颤,接过杜文阅递过来的纸,手臂竟也微微颤抖。
杜文阅记在纸上的,主要是一些加工厂的名字,没有特别有用的信息。
邱常君放下纸,说:
“你写这些,可能用处不大,我帮你想想办法。”
杜文阅食指在纸上画着圆圈,情绪不高。
邱常君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憋得不上不下:
“那日你救了我,我却不告而别,你生气了吧?”
杜文阅手托着腮,晃了晃身体,盯着邱常君:“你干嘛去了?”
邱常君本就不想瞒她,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同盟。
与杜文阅对视,邱常君脸色微变,哑着声音说:
“韩主事,出了事受了伤,派人通知我和周全,一时情急,没有和你告别。
他康复后,带着我,去了几个城市巡演,结识了一些他的朋友。”
邱常君说的含糊,但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杜文阅抬眼,关切道:“你没再受伤吧?”
邱常君伸手,将杜文阅挡住眼睛的额发撩开,掖到她的耳后,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两人都愣住了。
邱常君慌张的撤回手,连忙道歉:
“对不起!”
杜文阅抬手,捂住他的嘴:
“不用说对不起。”
邱常君拉开杜文阅的手,本能的身体慢慢向她靠近。
他像中了邪,满脑子都是,靠近她,靠近她。
杜文阅抿了抿唇,慌乱的看着邱常君很慢,很慢的靠近自己。
她突然前倾抱住了邱常君,在他耳边喘息着,软绵绵轻声说:
“其实,我很想你。尤其那把枪顶着我额头的一瞬间,我唯一的念头,竟是好想再见你一面。”
邱常君听的一愣一愣的,呼吸剧烈的起伏,他抖着胳膊环住了杜文阅的楚腰,越来越紧。
片刻,杜文阅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离开邱常君的怀抱,站在他的面前,手指在他下巴摩挲几下,眯眼道:
“你呢?”
邱常君仰头,修长的食指顺着杜文阅眉形画了一遍,眼中的温柔能泄出一汪清泉。
杜文阅握住他手腕,把胳膊拽下来,催促道:
“说话!”
邱常君站起身,一双眼睛湿漉漉看向杜文阅,垂下眼,落在她额头一个吻,唇瓣柔软,话也一样软:
“我配吗?”
这一问,问的杜文阅措手不及。
那么骄傲,万千人追捧的邱常君,在她面前,说出的话,怎会如此卑微?
也许,只有发自内心的爱,才会将自己置于尘埃。
杜文阅愣愣的,心疼的,看着满眼热切的邱常君。
也许,戏班的成长,禁锢了他所有的欲望,在他看来,即使万人追捧也还是不入流的行当,怎配拥有自己的感情。
“当然。”
杜文阅大概是邱常君遇到的最烈的酒,闻闻就醉了,蘸一滴,就足够让他丢盔弃甲,神志不清。
邱常君小心翼翼,拉杜文阅入怀,哽咽道: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邱常君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到了杜文阅脸上。
她踮起脚,一吻落在了邱常君唇边,像是不足以表达心情,第二下更用力,亲在了脸颊上。
邱常君一脸错愕,低头,对上杜文阅盛满爱意的眸子。
两人热切相拥。
周全推开门,两人浑然不知。
“班主!”
周全像在叫醒睡梦中人。
杜文阅闻声,腼腆放开邱常君,满脸通红的转向窗外。
邱常君食指尴尬的挠了挠脸,没好气道:
“谁让你进来的!”
周全一脸委屈:
“班主,我敲了好久的门!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邱常君转头看了一下杜文阅,对方站在窗前,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又转向周全:
“你,有什么事?”
“韩主事,邀请大家共进晚餐!”周全深知邱常君心意,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理不直,气不壮的口气很是好笑。
杜文阅没忍住,冲着邱常君莞尔一笑。
韩复颇有家长风范,只是桌上五人各有心事,丰盛的一餐还是草草收场。
邱常君带着周全跟韩复走了。
杜文阅回到主卧刚要关门,临深挡住了门,面色难看,神色凝重。
杜文阅心里想着邱常君,脸颊发烫,嘴角难掩笑意,问临深:
“你怎么了?”
临深喉咙紧,艰难的吞咽,低声道:
“东家,你心里,爱慕邱大哥?”
杜文阅用力怼了下临深额头:“你小子懂什么爱慕!赶紧睡觉!”
临深委屈低吼:“我不小!”
杜文阅确实被这样的临深震慑到,安抚道:
“好好好,你不小!是男人!可以了吧?”
临深失色,沙哑着:“东家,你心里只有邱大哥吗?”
杜文阅觉得临深不对劲,去握他冰凉的指间:
“生病了吗?手怎么这么凉?”
临深反握住杜文阅的手,脑门上都浮出一层细密汗珠,慢慢吸了一口气,嗓子被堵住了一般,沙哑着:
“东家,我......,我......,你如果属意邱大哥,段家二爷,怎么办?”
杜文阅踮脚,揉了揉临深的头发,黑发柔软,从指缝里撒落,触感如上好丝缎,微凉舒服: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去段家退婚是早晚的事。
只是,我欠段存明太多,怎么退婚,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说完,杜文阅打了个哈切,眯着眼问临深,还有事吗?
临深失落的摇摇头。
杜文阅回到房间,许是太累,一觉到天亮。
临深恰恰相反,一夜辗转难眠。
周全深夜回到套房,以为影响了临深休息,大气都不敢出。
清晨,杜文阅刚吃完酒店送来的早餐,韩复便敲了房门。
周全见是韩复,拉着临深站到了门外,门半掩着。
韩复一身精干的洋装,在套房里逛了一圈,酸溜溜地说:
“对你,他是真大方。”
杜文阅看着韩复,觉得他和邱常君的风采神似,两人竟然这么像。
韩复见杜文阅看自己出神,说了句笑话:
“我可不是他,不要扑过来。”
杜文阅被韩复的话噎得连咳了几声。
韩复直奔主题:“小君,从未主动求我,如今他为你开口,我自然义不容辞。
杜家的难处,我认识的人中,倒有一人可以解决,我尽快安排你们见面。”
“谁?”
韩复站在奉天最高建筑的顶层窗边,俯视奉天,掷地有声:
“魏之南。”
杜文阅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她知道,以韩复的地位,引荐的人一定是位大人物。
见杜文阅没有“哇”的惊叹,韩复料想她不知道魏之南。
招手让杜文阅来到窗边,与自己并排站着。
对她说:
“你做生意,怎么能不知道魏之南?”
杜文阅知识盲点被揭穿,尴尬的咬咬嘴唇。
韩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指着窗外,双目炯炯有神,低声说:
“你目光所及之处,包括你脚下的酒店,都是魏之南的。”
杜文阅瞠目结舌,喃喃自语:
“这,这一切?那不就是拥有整个奉天?”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南有顾向北,北有魏之南。”
“哇!”
杜文阅不由得感慨,能和这么了不起的人物见面,多亏了邱常君。
韩复眼神坚定,下了最后的决心。
转头,对杜文阅郑重说:
“趁着邱常君排演,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杜文阅目视韩复,听他娓娓道来:
“邱常君生来肩负邱家班,为了守住邱家班,对自己极尽苛刻。
我看的出来,他心里有你。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陪着他,不离不弃,远离苦海。
另外,有个秘密是时候告诉你,邱常君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杜文阅顿时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神似,喃喃道:
“原来是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