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杜文阅将酒店套房中的灯全部点亮,这样的光线照得她面容越发惨白。
她算不上容貌艳丽的女人,浓眉,杏眼,唇丰齿白,自有一番韵味。
可是,看完邱常君在奉天庆合大舞台的演出,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失落。
千人会场,座无虚席,政要、商界人士、文化名流对于邱常君的追捧简直狂热。
邱常君身在舞台中央,站在聚光灯下,一颦一笑牵动现场每个人的情绪,万众瞩目!
这样的人,真的是自己可以爱的吗?
临深守在门外,见邱常君神色慌张,气喘吁吁推门而入,轻轻将门半掩上。
邱常君身上只穿着单衣,头发散乱,眼见是失了方寸,匆忙奔来。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杜文阅,他胸口剧烈起伏,低声下气:
“文阅,我,做错什么了吗?”
“唉!你太美!”
愣住,随即笑着:
“虞姬美,不是我美。”
“那么多人喜欢你,追求你!”
“他们喜欢的是虞姬。演好虞姬是我的责任。”
“我不美,也不是政商名人。你连那些豪门千金都不屑一顾,怎么会青睐平凡的我?”
闻言,邱常君五指张开,虚虚握了握:
“我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成衣店杜老板,你真的会对我另眼相待吗?”
邱常君眼波潋滟,在亮眼灯光之下,勾魂夺魄的美。
杜文阅眼角发颤,吸了吸鼻子,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爱,总让人患得患失,不能自已!
“笨蛋,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吗?看着你,我都自卑了!”
邱常君食指划过杜文阅乌莹莹的杏眼,樱桃红唇,像涂了嫣红胭脂的脸颊,紧致如缎的皮肤。
“文阅,得你青眼,此生足矣。等我老得登不了台,你莫要将我弃如敝履。”
杜文阅缩在邱常君怀里,他身上有种香味儿,特别好闻,还安神,像初春的樱花,清清柔柔,透着点甜。
杜文阅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双臂搂得更紧了紧,埋着头:
“韩复说,你是他的亲弟弟,下九流的话,别再说。”
觉察到邱常君的身体抖了一下,可她没有放开他,继续说:
“韩复说,你们父亲是有福气的人,这一生遇到了所爱之人,此生无憾。
临终时嘱托,如果韩复不想经营吉庆楼,希望你能接手,好好经营下去。”
韩复能将如此私隐告诉杜文阅,可见已经将她视为家人。
杜文阅不经意抬眸,与邱常君的视线对上:
“哥哥,是曾劝我接手,我自知不是那块料,能守好母亲留下来的邱家班已足够。
这次哥哥遭人暗算,若中弹位置再移半寸,性命难保。
他担心若再出事,吉庆楼恐落奸人之手,于是将与吉庆楼关系密切的伙伴一一介绍给我。
所以,一直在外,没有回安东。”
邱常君总算和盘托出原委,心里也顿感轻松。
“枪伤?”杜文阅放开邱常君。
火车站外,枪顶在她额头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究竟是谁?
邱常君知道杜文阅恍惚的原因,将她的手放入自己掌心:
“放心,我会保护你。我们已经找到线索,正在追捕这群亡命之徒。”
“是谁?”
“山匪。他们对你动手,说明你是他们的目标。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和山匪无冤无仇,一定要查出山匪受谁指派。”
“遵命!”
杜文阅烦躁的叹了口气。
想到明天要见魏之南,心里总是莫名的紧张,问邱常君:
“你见过魏之南吗?”
“没见过,但是总会听人提起。”
“你说,他会帮杜家吗?”
“我派人查过他,很神秘。但,既然同意见面,他应该也有他的目的。”
“韩复哥说,他有实力帮我,我让临深去搜集了一些他的资料。神秘且身边高手众多。”
邱常君宠爱的,用食指点了点杜文阅鼻头:
“早点休息,明天不就见到了。”
烈日炙烤着大地,每走一步热浪扑面而来,呼吸都比平时急促。
奉天大酒店的顶层被包下,围得铁桶一般。
杜文阅推开顶层贵宾室的门,一股凉气席面,身上每个毛孔都在欢迎着这股清凉。
进门发现,窗边摆了十几个冰盆,正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冰盆,地上有几个铜电风扇,正在奋力的旋转。
“先生,这是安东成衣店的东家杜文阅,也是我和小君的朋友。”韩复站起身,安排杜文阅坐在邱常君身边。
“杜小姐,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魏之南。”韩复介绍完,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魏之南坐在正位,手下递上咖啡杯,他拿着,垂眸浅啜。
杜文阅目视他,三十五岁上下,轮廓深,皮肤白皙,眼眸狭长,眼珠极黑,乌黑浓密的睫羽,挡住了眼底的暗光,
这是充满攻击力的相貌,冷峻且霸道。
身穿深蓝色灰条纹格子洋装,锃亮的皮鞋,翘着的二郎腿可以看到鞋底一尘不染,新鞋一般,但是鞋上的纹路却看出已经穿的十分合脚舒适。
“说吧,你想怎么合作?”放下咖啡杯,魏之南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安东省商务厅政令,生丝独家外销,杜家生丝外销遇到了限制,具体的情况韩主事应该也和您说过,我就不耽误您时间再做赘述。”杜文阅直视魏之南。
“你是想通过我,解除政令?”魏之南稍稍侧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不是,生丝杜家可以不要钱。而且每年免费给您供应最上等的生丝。如此就避开政令约束。”
韩复和邱常君面面相觑,很是诧异,她想干什么?她来奉天不就是卖生丝的吗?
魏之南饶有兴致,偏头问韩复:
“小姑娘口气不小,能做主吗?”
韩复抿了抿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杜文阅毫不怯场,接着说:
“我相信您有能力解除政令,我们可以直接谈生丝交易。
但是,我想把新的合作模式说出来,如果您觉得新的模式不好,我们再谈单纯买丝。”
魏之南点头,顺手点了支烟。
“我知道,您手里有几百家丝绸店,我将生丝免费给您,只要这些店营业额的三成。”
魏之南将唇上燃了半截的烟拿下来,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似随口说:
“小姑娘,你的胃口太大了吧。”
杜文阅顾虑这样出价是否冒进,试探道:“两成?安东生丝,未来五年,都在杜家。”
魏之南也不遮遮掩掩:“看在韩复的面子,我可以买你今年的丝,谈谈价格。”
杜文阅见魏之南对自己的提议不感兴趣。
绷着神经,壮着胆子问:“魏先生,我可以看看你脖子上戴的项链吗?”
韩复一听,紧张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呵道:
“小姑娘这么没分寸!”
邱常君也觉得过分又唐突,低声打圆场:
“文阅喜欢项链,能让魏先生看得起,戴在身上的项链,她单纯想一睹为快!先生莫怪!”
魏之南面无表情站起身,对韩复说:
“就到这吧,多年交情,下不为例!”
杜文阅腾的站起身,拉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魏先生,这块玉佩,您见过吗?”
魏之南愣住,随即是更加难以言喻的恼怒:“说!这玉从哪儿来的?”
他大力将玉佩从杜文阅脖子上扯下,压抑的情绪又多了几分诡谲莫测,如同一条饥饿的毒蛇,吐着信子,朝杜文阅发出阴冷的最后通牒。
“周白先生临终所赠!”
魏之南抿成一道直线的嘴唇向上弯出浅浅弧度:
“他怎会将此物随便赠与他人!我劝你,说实话!”
“她说的是实话,周白先生遇害当天,我们和他在一起。”邱常君挡在杜文阅前面,明白了杜文阅的用意。
魏之南看向韩复:“你没说,他把玉佩也带去了安东。”
韩复冲邱常君低吼:“杜文阅收了周白先生的玉佩,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知道的时候,杜文阅差点被人毒害,我一心追查下毒之人,就没及时和你说。”
魏之南又坐回到正位,问杜文阅:
“为什么现在拿出来?”
杜文阅坦言:
“此玉佩,周白先生最初是要赠与我哥哥,我告诉他,哥哥死了,他说送给我也算圆满,让我务必收下。
我现在拿出来,是因为我知道周白先生是商界泰斗,您在奉天又是能呼风唤雨的存在,如果你们是旧识,杜家真的需要您的帮助。”
魏之南凝眉沉思片刻:“你哥哥是谁?”
“杜长青。”
魏之南的目光太深太沉,里面有太多看不分明的情绪:
“哈尔滨的杜长青?你是她妹妹?”
“你认识我哥哥?父母去世后,三伯把我和哥哥接回了安东,后来哥哥也走了,我就留在了安东。哈尔滨的产业还是堂哥杜世昌在打理,我在安东经营杜家的成衣店。”杜文阅毫不隐瞒,和盘托出。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脖子,伤了吗?”魏之南的声音很轻。
杜文阅伸手去摸,微微的刺痛,抹了一下,摸到了一道血痕,确实被伤了。
魏之南抬了抬手,一个护士打扮的人走过来为杜文阅处理伤口。
魏之南看着玉佩,对杜文阅说:
“你很聪明,我和周白先生确实是旧识。”
韩复微微前倾身体,对魏之南低声道:“没有救出周白先生,都怪我。”
魏之南将心底涌上来的阴暗情绪藏好:“你也不必自责,周白先生的事,不算完。”
韩复颔首。
又对杜文阅说:
“你手里现在的生丝量,不足以满足我全部店铺的生丝需求。
我可以拿手里三成的店铺和你合作,你可以拿走营业额二成。”
杜文阅一手捂着脖子,开心的连声道谢。
魏之南站起身,拍拍邱常君的肩膀:“挺好,不许欺负她!”
侧身又对韩复小声说:
“你这弟弟不像你说的万年冰封。”
韩复笑容温和:“先生这双眼睛,太毒!”
魏之南将玉佩还给杜文阅,低声说:
“时机到了,我会让你看我的项链。”
魏之南冲韩复挥了一下手,韩复跟着魏之南走出了贵宾室。
走到门口,魏之南侧身对身边的人,小声说:
“贵宾室的冰和风扇不要撤。杜小姐的房间,在她离开之前都摆上冰和风扇。”
“是”。
魏之南回头,看了眼杜文阅,走出了贵宾室。
杜文阅系上扯断的链绳,将玉佩重新戴到脖子上,对邱常君说:
“还记得鄂展说的话吗?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邱常君捏了捏杜文阅的下巴:
“你胆子太大,他可是魏之南,开口要看人家私物,还不和我商量。”
杜文阅轻轻拍开邱常君的手:
“昨天和你说,他是很神秘的人,神秘的原因之一,他的项链从不离身,而且没人见过。”
邱常君宠溺的,摸摸杜文阅的软发:
“奉天这一趟,你真是满载而归,奉天丝绸专卖店二成的销售额,你算过吗?”
杜文阅点头:
“生丝卖给他们不及他们成品销售五十分之一的价钱,如果能拿到成品价格的十分之二,当然是大赚。
这几天,我和临深挨个门店逛过,生意都不错。”
杜文阅笑的得意,邱常君也是满眼欣赏,期待道:“还有呢?”
杜文阅摆出冥思苦想状,一脸茫然。
邱常君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宠溺:
“你这颗小脑袋都装了什么,我真想到里面看看。”
杜文阅突然抱住邱常君,含情脉脉注视着他:“满载而归。”
贵宾室的门被推开,临深眼见杜文阅和邱常君拥抱,垂首轻咳。
杜文阅闻声,放开邱常君,朝临深走过去,抱歉道:
“魏之南的护卫太严格,韩主事求情都没把你放进来,等累了吧?”
临深抬眼与杜文阅对视,严肃道:“东家,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