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昌被抓。
周全开车亲自送杜文阅和临深回安东,即便车窗都开了通风,仍然炙烤得人汗流浃背。
杜文阅额上的汗水顺着脸和脖子直往中衣里钻,后背早已浸湿几遍。
临深坐在副驾,面上也全是汗珠,他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
他们这一路没有停下歇脚喝水,马不停蹄赶回了安东。
日渐西沉之时,终于到了杜宅。
临深腿长,脚刚着地,险些不稳,嘴里呲呲了几声,叮嘱杜文阅:
“东家,你下车慢点,腿使不上力。”
杜文阅扶着临深跺了跺脚,总算好些。
周全开了三十几个小时车,眼里布满血丝,连连打着哈欠,还是要看着杜文阅进了宅子再走。
门房眼尖,见到杜文阅,冲着宅内大喊:
“大小姐回来了!”
周全见临深扶着杜文阅进了大门,才开着轿车离开。
没走几步,大门还没关上,杜三婶顶着一双哭肿的核桃眼迎了出来,见到杜文阅泪如泉涌,满满委屈:
“你怎么才回来!”
“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大哥现在怎么样?”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家丁大喊:“你们是谁!出去!”
几声枪响,家丁应声倒地。
跟着杜三婶出来迎杜文阅的一堆丫头、婆子,听到枪响频频尖叫、四散而逃,场面顿时混乱。
临深开枪反击,暂时护住了杜文阅的安全。
杜文阅护着杜三婶,小步谨慎往内宅挪动。
几个往内宅疯跑逃命的下人,被蒙面人当场击毙,院子里已经横着多具尸体。
杜三婶见状,紧张的抓住杜文阅手臂,哆哆嗦嗦,哭着低喃:
“文爱和我一起出来的,她在哪儿?”
这一问,杜文阅背脊上的汗水一时全冷了。
就在杜文阅命临深找杜文爱时,一支冷枪瞄准了杜文阅。
虽是夜幕,月光也映出了这一刻的凶险。
千钧一发之际,杜三婶猛的推开杜文阅。
那颗子弹如一道银光,钉进了杜三婶身体,她身体一震,伤口处如一滴墨落进了水中,瞬间便润开了一片。
杜文阅接住她滑落的身体,震惊、哽咽、惊慌大喊:
“不!”
临深猛的跳起,在空中向开枪之人连开数枪,落地时以极快的速度捡起击毙之人手里的枪,又向其他持枪人开火。
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又几名家丁倒地不起。
杜文阅抱着中枪的杜三婶,震惊的看着临深万夫莫开独当一面。
但是,一群一群蒙面人不断的冲进杜家,临深连续击退几波后,已明显力竭,眼看形势危急。
杜文阅想抱起杜三婶,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她绝望哭喊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们!”
杜文阅眼见杜三婶从她怀里腾起,抬头看到了度厄。
度厄对身边之人,轻声说:“救你徒弟去!”
杜文阅用力揉了揉眼睛,将眼中雾气全部抹掉,愣愣的,指着度厄身边的人叫道:
“夏至!”
夏至没理杜文阅,一个飞身已来到临深身边。
临深杵着双膝,气喘吁吁,看到夏至落在身边,惊喜的喊了声:
“师傅!”
度厄抱着杜三婶,她不停的低喃:
“文爱,文爱......”
杜文阅鼓起勇气,朝大门呼喊:“杜文爱!”
旁边草丛里有个丫头虚弱地拉了拉杜文阅裙角,杜文阅蹲下。
丫头指着门外,断断续续说:
“小姐,被劫!开车......”
话未说完,咽了气。
夜色中,杜文阅见不到临深,只听到枪声,打斗声,惨叫声。
她想说话发现喉咙使不出力,她哭着沙哑着呼唤:
“临深,临深!”
临深听出杜文阅哭腔和位置,快速出现在杜文阅面前,担忧道:
“哪里受伤了?”
杜文阅无力的拉着临深,哭着说:
“帮我救杜文爱回来!一定救她回来,她被人用车劫走了!”
临深皱眉,认真的看着杜文阅:“你呢?”
杜文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胡乱的用手擦掉鼻涕和眼泪,摇着临深的肩膀:
“她是我妹妹!她母亲刚刚为我挡了枪。她要是被欺负了,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她母亲交代!快去救她。”
临深郑重对杜文阅保证:
“我一定把她平安救回来!”
临深飞身一跃,来到夏至身边,刚要说话。
夏至先说:
“快去把人救回来!这几个杂碎,还不够你师父活动筋骨!”
临深点头,一脚点地,一跃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杜文阅瘫软的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杜三婶中枪的瞬间,一遍遍在眼前回放。
度厄抓住杜文阅一臂,将她从地上拽起,速度极快地往内宅走,边走边说:
“伤到要害,我尽全力也只能保她一时半刻。她要见你,不能再耽搁。”
杜文阅被度厄扶拽,几乎是小跑才跟上了他的脚步。
正房里屋,灯光昏暗。
杜孝勤坐在门边椅子上,佝偻着身子,双腿的夹板很是醒目,旁边的拐杖显得多余。
他目光呆滞,呼吸缓慢,见到杜文阅,指着半靠在床上的杜三婶,沙哑着:
“她要见你。”
度厄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杜文阅轻轻坐到床边,看着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杜三婶,泪水不由自主的掉落。
这个与自己不亲的女人,却豁出了性命救自己。
杜三婶极其虚弱,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杜文阅微笑,是那种含蓄的、透着深意的,转而又变成了一种大爱无疆式的通透。
她将手盖在杜文阅手上,她的指尖极凉,微微颤抖的手掌冒着寒气。
杜文阅的脸发烫,眼睛发红,她将另一只手盖在杜三婶冰凉的手上。
“文阅,别怪我让你替嫁。”杜三婶气若游丝,微笑着:
“我这一生,背了太多责任,少时读书识礼,搏了个好名声。
家族联姻,碧玉年华,嫁到杜家,虽儿女双全,偏世道不公,眼见两家屡遇波折,已现败落之势。
为人父母,对子女的打算无非两种,一种是为子女铺好路,愿其一生过得比自己好;
另一种,只盼不要走自己的老路,活出自己的人生。
昌儿为子,身负家族责任,总要拼上一拼。
爱儿良善,从小便随她率性而活,奈何她天生温婉,缺了你身上的锋芒。
联姻之事,我最为抗拒,我愿她能找到心爱之人,嫁之为妻,动荡时局,也能同心扶持,白头到老。
人生,未必锦衣玉食,未必侍婢环绕才是赢家。咳咳咳......”
这是杜三婶第一次和杜文阅说这么多话。
她流着泪,听着,内心一片柔软,原来三婶才是性情中人。
“咳...咳...咳,文阅,帮文爱嫁给她心爱之人,帮她,让她幸福!”杜三婶说的急切,咳出了一口血沫子。
她慢慢喘了一下,气息更弱了:“文阅,救昌儿出来!帮他,守住杜家。”
杜文阅眼见三婶气息越来越弱,跪到床边,哭着说:
“我答应你!三婶,我答应你!”
杜三婶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握杜文阅的手更用力:
“你也是我的孩子,为你挡枪是我本能,你莫要自责!
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我见到她,会告诉她,这么多年,你没让我操心。
段家势大,我为你单独准备了嫁妆,你聪明,带着我为你准备的嫁妆,也不会受气。
你的嫁妆我存在商办堂,你三伯都不知道。
咱们女人,手里得有钱。”
杜文阅压抑不住,泪水不受控制的一股股夺眶而出。
她握着三婶的手,颤抖着,哽咽着,低声说:“我知道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认真的去了解过杜三婶。
杜三婶神思开始游离,一手抓着杜文阅,一手在空中抓着,嘴里念念有词:
“文爱呀,有娘在,一定会让你幸福。”
杜文阅抑制不住泪水,额头青筋爆出,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里像塞着棉花,心脏像被人捏在手里,喘息困难,每一下呼吸都是痛,慢慢的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栗、都在挣扎,那是骨肉分裂的撕扯带来的痛。
杜三婶举在空中的手轻轻放下,回光返照似的转头看向杜文阅,握住杜文阅的手慢慢举起,抚摸着杜文阅的脸庞,笑的安详,温柔的说:
“文爱,别怕!”
说完,手直直的垂了下去。
杜文阅愣愣的站起身,轻轻的,摇了摇杜三婶的肩膀,悲泣:
“三婶!”
杜孝勤闻声急切靠过来,身体前倾,“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度厄推门进屋,先来到杜三婶床前,把了脉,又探了鼻息,对杜文阅摇摇头。
转身将杜孝勤抱起,放到杜三婶身边,拉着杜文阅走出了正房里屋。
俩人站在正房外屋,听到了杜孝勤肝肠寸断的悲泣。
度厄双手合十,低头诵经。
杜文阅身心俱伤,跌坐在地,泪水顺着眼角一直淌。
她不知,一直不亲厚的长辈,心里有她,也为她做了打算,
她心疼,一生为孩子打算,临终却没见到最爱的孩子们,抱憾离世。
杜三婶中枪之前,段家正在筹备段家老太爷的寿辰。
宅里上下一个月前就开始忙活,送礼的踏烂了段家门槛。
颜忠推着段存明走过外院向正院走,段存明的大哥段存英不急不慢的走过来,一派闲散模样。
接过颜忠的手柄,推着段存明继续往正院走:
“你都多久没去正院了?我听老爹老娘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不是来了吗!”
“要不是爷爷半个月后要做寿,让你确认宾客名单,你会来?”
“大哥,看破不说破,你也知道,我喜静不喜闹。”
“你小子,从小到大都是我行我素!看不透,看不透。”
快到正院时,有个护卫装扮的人,跑了过来,对颜忠附耳说了几句。
颜忠一脸震惊,对段存明附耳转述。
听后,段存明震惊的自行转动轮椅,段存英却没有放手。
“清理杜家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段存英已经料到,语气平淡。
“就是今日?”段存明满眼急切。
“你以为你每天往杜家送两车冰,就能震慑那些人?
船厂,他们势在必得。杜世昌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守不了几天,船厂的技术,才是杜家的催命符。”段存英冷漠分析,更像是身在其中。
这时,又一个护卫装扮的人,跑过来,满头大汗,急切禀报:
“杜家小姐被劫持!”
段存明转动轮椅,看着来人,问:“杜文阅吗?”
“盯着的人来报,说临深已经追出去。”
段存明瞪着段存英,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问:“把她劫持到哪儿?”
“弟弟,你急什么?你没听说她和个戏子不清不楚。这样的女人,死了也罢,与你并无损失。”
段存明背过头,颜忠夺回段存明轮椅的推手,含糊的向段存英告辞。
段存英不再劝阻,摇着头,继续往正院走,声音不大却让段存明足够听到:
“瘸子还想螳臂当车,笑话!”
颜忠全力推着段存明离开,到了后院,启动轿车。
段存明说了个地址,颜忠踩死油门,车子一跃飞出。
段存明双手握拳,呼吸稍显急促,心里默念:
“文阅,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