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杜文阅奉天遇邱常君
财宝2023-02-07 23:594,000

  六月的天儿,蒸笼似的。

  早晚都架在火上燎,树静风止,身上天天汗渍渍的。

  此时安东,判断谁家是鸿商富贾,就看谁家的藏冰宽裕。

  段家每日往杜家运两车冰,再送一车到成衣店。

  成衣店将冰摆在正厅,任由到店客人取用。

  冰镇的绿豆汤免费送给过往路人,多家报纸争相报道《杜家成衣店豪送冰镇饮品》。

  此文一出,更多人慕名而来,喝着冰镇绿豆汤,逛着成衣店。

  店里真丝里衣最是畅销,供不应求。

  好在厂房街的服装加工厂已经投入使用,设备开足了马力才勉强完成源源不断的订单。

  省商务厅主办的灾后表彰大会,多家媒体争相报道,肯定了省商务厅在救洪灾、保民生、促发展等方面,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杜文阅去找了几次孔为雨,皆无功而返。

  后来从孔家的门房打听到,孔为雨已跟着父母回了上海。

  杜文阅将成衣店旧账还的七七八八,却一直没有约到安东丝厂东家赵宝利。

  这日,赵太太亲自来了成衣店。

  “东家,是赵太太!“孙礼知道杜文阅在约赵宝利,见赵太太亲自登门,赶紧禀告。

  杜文阅闻声偏头瞧过去,不自觉打了个哈欠,眼中瞬间染上疲惫的水汽,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孙礼已进了书房。

  “安东丝厂东家赵宝利的夫人来了!”

  杜文阅瞬间困意全消,跟着孙礼来到客室。

  这是成衣店最后一笔旧账。

  清完旧账,就可以想想去段家退婚的事了。

  赵太太笔直端坐在客室,四十岁上下,身穿黑色宽旗袍,面色苍白,眉眼清冷,头戴核桃大小的白花。

  杜文阅坐到主位,路过赵太太身边,闻到她衣裳上散发着的香烛烟熏的气味。

  孙礼向杜文阅和赵太太微微躬身行礼,退出了客室。

  孙礼出了客室,门半掩,守在门外。

  赵太太直背转身,面向杜文阅,微颤的声音能看出她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杜小姐,我马上要离开安东。成衣店与丝厂还有一笔旧账,我来与你清账。”

  杜文阅目光落在赵太太头上的白花,小心翼翼问:

  “赵太太,听闻你出生就在安东,为何要离开故乡?”

  这一问,直达痛处,赵太太呼吸急促,被彻底压垮,她再也绷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丈夫没了,亲人没了,我在安东什么都没了!还留在安东干什么!”

  杜文阅皱眉,太阳穴突突的跳:

  “赵宝利,死了?”

  赵太太面色苍白,神游似的点头,嘴里碎碎的嘟囔:

  “都怪我,非要加入什么女子商业互助会,他是被我害死的!”

  她边哭边说,身体颤得厉害。

  突然精神崩溃似的冲到杜文阅面前,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杜文阅的衣襟:

  “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

  临深站在杜文阅身侧,刚抬手,被杜文阅眼神制止。

  杜文阅像安抚个孩子,扶着赵太太坐下,轻声软语: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赵太太眼神涣散,思绪神游,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杜文阅看出不对,示意临深拦住她。

  临深还未动作,她忽然跌坐在地,语无伦次道: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孙礼敲门,走进客室,见赵太太神志不清,招呼伙计将她扶到休息室。

  赵太太浑身瘫软,任由两个伙计架着她离开,嘴里絮叨着:

  “什么都没了......”

  杜文阅看着伙计把赵太太架走,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世道险恶,防不胜防,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这时,孙礼对杜文阅微微躬身道:“东家!杜大爷来了。”

  杜世昌穿着成衣店订做的薄长衫,很是气派,眉目凛然,手里握着碗冰镇绿豆汤,举手投足一板一眼。

  杜文阅迎上去,偏头看了眼杜世昌身后,问:

  “哥,你一个人来的?”

  杜世昌垂首掩下眸中情绪,对孙礼点点头,孙礼会意退出了房间,又轻轻关上门。

  “芶西东升任省商务厅处长,安东所有商号都在他管辖范围内。

  原本几家比较大的商号,一直拒绝他入股,现在也开了口子,同意他入股。”

  杜世昌拧着眉,迅速抬眸看了眼杜文阅,耐心开始告罄,掀衫坐到椅子上。

  “今早,他派人去了船厂,我躲着没见,但意思很明确,我让他入股船厂,他开放生丝销售权。”

  杜文阅琢磨着,问杜世昌:“哥,杜家在奉天有分号吗?”

  杜世昌摇头,烦躁地拨了拨头发:

  “现在是乌烟瘴气,赵宝利死了,你知道吗?”

  杜文阅能看出杜世昌的不安:“怎么回事?”

  杜世昌叹口气:

  “安东不知何时成立了一处女子商业互助会,听说吸纳了很多商号的亲眷成为会员。

  针对会员发售一种本利券,高投入高回报,很多太太都投了钱。

  洪灾一过,女子商业互助会发布消息,本利券兑现有效期是在洪灾前,过期无效。

  多少商号亏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欠下巨债的比比皆是,听说赵宝利就是被追债的吓死了。

  现在赵宝利的丝厂已经被省商务厅划归,预计下个月就会整体拍卖。

  拍卖金将偿还本利券欠下的巨款。听说赵太太已经疯了!”

  “又是省商务厅!”

  杜世昌重重放下绿豆汤碗,汤碗撞击桌面发出当啷之声。

  皱着眉,目光锁定在杜文阅脸上,压低声音呵斥:

  “休要多言!不许你再说关于省商务厅和女子商业互助会的任何事!”

  杜文阅闻言,明白杜世昌的顾虑:

  “哥哥,赵家的不幸,就是纵容邪恶之人一手遮天酿成的悲剧!”

  杜世昌猛地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密汗:“我走了,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

  出门前,他稍稍偏头,低声说:

  “成衣店生意越发的好,一切小心。”

  杜文阅目光坚定:“哥,生丝的事,我一定会想到解决办法。你等我好消息!”

  杜世昌犹豫一下,点头,匆忙离开。

  杜文阅目送他的背影,神色难以轻松。

  必须尽快解决生丝的事,她不知道杜世昌还能撑多久。

  杜文阅明白,杜世昌来成衣店就是要告诉她,芶西东在各方面占了上峰,杜家已经难以招架。

  说等她好消息,也是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放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交代孙礼,好生照顾赵太太,若她想走,与其清账,再包个红包,给她作盘缠。

  若她不想走,安置在服装厂,人只有忙碌起来,精气神才会好。

  交代完赵太太的事,杜文阅带着临深,坐上了安东到奉天的头班火车。

  他们中途上车,没有座位,过道站满了人,车厢里充斥着被窝的味道。

  临深护着杜文阅在车门边靠着。

  火车咔嚓,咔嚓缓慢发动,临深头一次跟杜文阅出远门,警惕的环顾四周。

  杜文阅被火车机械式摇晃得直耷拉眼皮,合上眼,靠着车门,睡了。

  火车走走停停,行人上上下下。

  杜文阅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座位上,旁边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杜文阅下意识东张西望,老太太笑着,指着蹲在杜文阅腿边的人:

  “姑娘,你在找他吗?”

  临深像只小奶狗,蜷缩在杜文阅腿边,杜文阅稍动,临深便抬起头,揉着眼睛,含糊地说:

  “我在这儿!”

  杜文阅尴尬的对老太太笑笑。

  “你这弟弟对你真好,为给你等个座位,守了几个时辰。”

  杜文阅揉了揉临深头顶的软发:

  “谢谢!”

  “你睡吧,天亮才到站!”临深微微低着头,杜文阅看不清他的表情。

  低低“嗯”了一声。

  她好久没睡得这么沉,许是火车晃动的像婴儿的摇篮。

  天蒙蒙亮,到了奉天。

  从车内涌出的人潮像泄闸的洪水,瞬间覆盖了长长的出站通道。

  突然,有人大喊:“抢东西!”

  闻言,众人不由自主看自己的包。

  这人腿脚快,趁人不注意,扯下行人包裹,撞开众人一路疯跑。

  密密麻麻下车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失了体面,风度全无。

  同行的人摔倒,也顾不得去扶,骂声和叫喊声,令人心惊胆战。

  几声枪响!

  众人开始不顾一切奔跑,跑得慢的被后面人踩在脚下,惨叫声、嚎叫声此起彼伏。

  夹在奔跑的人潮中,穿着旗袍的女人特别醒目,她妆面凌乱不堪,旗袍也被撕裂大半,十分狼狈。

  杜文阅没看到临深,被众人涌着向前。

  眼见旗袍女人摔倒,被后面人踩在脚下,她高高举着双臂。

  杜文阅定睛,瞧出她双臂搂的是个婴儿。

  也顾不得多想,杜文阅全力停下,扯着包裹婴儿的被角,一把将婴儿抱在怀中紧紧箍住。

  随人潮垮过一个栏杆,身边顿时松活了,算是走出了火车站。

  杜文阅的心扑通跳得厉害,伴随着心跳声,她踮着脚四处张望找临深。

  “杜文阅!”男人洪钟般声音从头顶而来。

  杜文阅不由自主抬头,发觉他手中的枪指着自己。

  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她目光下意识随着枪口看过去,正是临深。

  他对她点点头,示意放心。

  于此同时,用枪顶着杜文阅的男人,也朝临深瞥了过来,目光微微闪动,

  临深忽然倒地一个翻滚。

  下一刻,杜文阅和怀中的孩子已经得救,临深拿着男人的枪,抵在了他的前额。

  男人目露凶光,见临深是个少年还想反制。

  “砰!”

  临深扣动扳机,男人脑门有了钱币大小的窟窿。

  杜文阅看着面无表情的临深,分明是个熟手,利落得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东家,孩子交给我,他的家人在那边。”

  临深跨过地上的尸体,从杜文阅怀里抱起孩子。

  几百米外是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接过临深交给她的孩子,哭声凄凉,离得那么远,杜文阅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后怕。

  临深回到杜文阅身边,面色复杂,抱歉道:

  “东家,我把行李丢了。”

  杜文阅满脑子都是临深开枪的瞬间,问:“这是你第一次开枪?”

  临深摇头,诚实道:

  “第二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刚刚在火车站。”

  “刚刚?”杜文阅始料未及。

  “从我们走出成衣店就有人跟着我们,我本想下车前解决他们,可他们人数太多,我只能逐一击破。”临深说的云淡风轻。

  想到枪口对着自己,杜文阅心有余悸,难道是追杀?

  杜文阅踮起脚,拍了下临深的头顶,生气道:

  “那些人手里有枪,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小子逞什么能!”

  临深脸上浮出红霞,说:“我不是小了!他们手里有枪,必须处理,不然东家有危险!”

  杜文阅怔怔看着临深,明明天天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长大的,还救了我的性命!

  临深见杜文阅发呆,又提醒了一遍:

  “东家,行李丢了!你身上还有钱吗?”

  见杜文阅惊愕的表情,临深知道她终于反应过来。

  “东家,没有钱,我们还有落脚的地方吗?”

  杜文阅摸了摸特意放到身上的钱袋子,也丢了!

  叹口气,与临深漫无目的走在奉天的街上!

  世道凶险,前有杀手,又失钱袋,陌生城市,寸步难行!

  临深看着杜文阅疲惫的背影,走的心事重重。

  杜文阅忽然问:“临深,你会唱歌吗?”

  临深摇头。

  杜文阅指着帖在墙上,招聘歌手的海报:

  “唱一晚十块大洋。咱俩但凡能唱歌,今晚就有地方落脚了!”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杜文阅看到了邱常君在奉天登台的海报。

  她长吐一口气,高兴道:

  “有办法了!”

  拉着临深往海报上的地址大步流星走去。

  临深也瞄了眼海报,不情不愿:

  “要去找邱大哥吗?”

  “对呀,还不是因为你把行李丢了,没有钱,不找他,难道睡大街?”

  临深面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

  噘着嘴,嘀咕:

  “邱大哥竟然在奉天!”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 邱常君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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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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