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二十,立秋。
一入秋,天高云淡,晴空万里,清风拂面很是清爽。
杜文阅跟着警察,来到邱常君牢房。
警察将牢房门打开,对杜文阅说:
“进去吧,他伤的重,最近老是说胡话,要是害怕就招呼我,我带你出去。”
杜文阅颔首,走进牢房。
警察看了眼躺在烂席子上的邱常君,摇摇头,感慨道:
“可惜呀!多好的角儿,自己把自己糟蹋了。”
说完,将牢房门关上,守在门外。
杜文阅环顾四周。
邱常君卷缩着躺在角落,身体浅浅的起伏,瘦得像个纸片人,身子下面垫着薄薄一层烂席子。
牢房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和潮湿味。
铁窗被木板遮住,只有缝隙透着微弱的光亮。
杜文阅轻轻走过去,在邱常君身边抱膝坐下。
她看着卷曲着,侧躺的邱常君,手腕和脚腕都是刑具嵌肉的伤。
外衣沾满了血,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侧身露出的里衣被血浸成了褐色。
杜文阅压抑着情绪,掩面低泣。
邱常君闻声,动了动,慢慢翻个身,看到杜文阅,完全没有惊讶,柔声说:
“你每次来都哭,很伤眼睛。”
杜文阅愣住,抚掉泪水,疑惑地问:
“每次?”
这一问,倒是让邱常君一激灵,艰难撑起身体:
“这次,是真的?”
邱常君试探的、艰难的、缓慢的向杜文阅抬臂伸手,仿佛只有真实的触碰才能相信,这一切不是幻觉。
杜文阅顺势靠过去,让邱常君的手摸到自己湿润的面颊。
邱常君抖着手,轻抚杜文阅的脸庞,终于相信一切是真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正是对这份真实的期盼,让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黑暗的夜。
收回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埋在双膝间。
杜文阅心疼的靠过去,半跪着将邱常君抱到怀里。
邱常君低沉死寂的心,再次悬空,搂着杜文阅的腰,紧紧的抱着,哽咽地重复:
“你真的来了。”
时间一长,邱常君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一直没有好好医治,稍有动作,伤口就会裂开。
“君哥,你是想我了吧,天天梦见我,对着幻觉说胡话。”
杜文阅第一次这样称呼邱常君,在微弱的光线和暧昧昵称中,两人交错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她掏出丝帕,将邱常君手腕上的伤口包扎上,轻柔命令:
“说话!”
“是。”
在杜文阅面前,邱常君有些失神。
他苍白的脸,终于见到几分血色,有了点人气。
“这丝帕,还是我们帮助的老蚕农,他送给我们的。”
杜文阅抬头直视邱常君,杏眼弯成了月牙,像个新年的瓷娃娃。
“是。”
他的眼眸里是浓稠的爱意和欢喜。
杜文阅伸手搂邱常君脖颈,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
“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邱常君再次环住杜文阅的腰,深情地注视着她:
“死之前,老天还能让我再见你一面,我很知足。”
杜文阅佯装生气:
“你见我一面就够了?难道不想这辈子天天见我吗?”
邱常君下意识拉住杜文阅双手:
“我也想活着出去,找到杀害韩复的凶手,为他报仇。
他们扣在我身上的罪名,都是假的,但是我杀了芶西东和胡局长,是真的。”
“芶西东没死,而且他说,他亲眼看到胡局拔枪杀你,他阻止,夺了胡局的枪,情急失手对胡局开枪。
胡局中枪后,抢回手枪,将他射伤。
一切与你无关!”
“他这样说的?难怪只是将我关着,并未提审。”
“当时屋里发生了什么,你知,他知,他保你也是保他自己。
他要从你身上得到的,还没有到手,现在你的罪名还是教唆男童杀害韩主事,意图侵占吉庆楼,还在他掌握中。
如果加上杀警局局长的罪名,可不是商务厅能控制的局面。”
杜文阅让邱常君靠着自己。
现在的他,一身伤,裸露在外的皮肤除了伤口就是淤青,嘴唇也苍白的吓人。
“我受刑时,芶西东特意找来,要银行密码。”
“对,那是一笔巨款。”
“你知道?”
“嗯,魏之南告诉我的。”
“魏先生何时告知与你?”
“半个月前,他来了安东。警局新任局长与他颇有渊源,他出面说情,我才能进来看你。”
“魏先生亲自来了安东?为了救我?”
“救你是当务之急,你要相信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邱常君自然相信杜文阅说的一切,他只是觉得恍如隔世。
还记得当初奉韩复之命,去接周白先生,机缘巧合之下,初见杜文阅。
为躲避追杀,她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路跟着自己,受周白先生临终嘱托,护她脱离险境。
不到一年光景,历经种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由得感慨命运的奇妙。
此刻,靠着她的肩背,听她笃定地说,一定会救自己出去,有人珍视,何其幸福!
“文阅?”
“嗯?”
邱常君微微侧了侧身体,不想让杜文阅看到他胀红的脸和脖子上凸起的青筋。
“如果我能平安出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邱常君前所未有的紧张,喉咙干涩,这句话憋在心里太久太久,此刻等着杜文阅的审判,天堂地狱只在一瞬间。
“好呀!”
杜文阅回答的轻松又干脆,继续说,
“其实,那天你拽住我的脖领,将我拎回胡同墙根,救我一命。
我望向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想和这人在一起。
我记得,你当时穿着深灰色西装,很是挺拔!”
邱常君下颚微偏,抿着唇,憋着笑意,掩饰内心的狂喜。
“你呢?”
杜文阅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邱常君。
“大概从你假借《贵妃醉酒》售卖丝帕,你对老蚕农的悲悯之心,让我心生佩服!”
“那么早,我还以为是你擂台那日,我气势浑宏,先声夺人,你被我震慑了呢!”
邱常君头枕着杜文阅的肩,回忆起那一幕,嘴角不由得划出温暖的弧度。
许是泪水流乏了,许是和邱常君共处一室太安心,杜文阅索性倒邱常君怀里闭着眼睛小憩,没一会儿有了婴儿般的鼾声。
邱常君轻轻抚摸枕在自己腿上杜文阅的额发,内心一片暖阳,脸上挂着浅笑的酒窝。
门口的警察拎着一盏短灯推门进来,先是一愣,见邱常君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连忙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铁窗微弱的光亮退尽,漆黑中只有两人呼吸声。
邱常君靠着墙,拉着杜文阅柔软的手,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难得安稳的睡了。
杜文阅只是动了动,邱常君便低头看向她。
只是,黑暗中见不到彼此的面容。
“我得回去了。”话虽这么说,杜文阅却纹丝未动。
“嗯。”
邱常君攥着杜文阅的手,没有松开。
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也不知对方到底隐藏了怎样的情绪。
“我退婚了。”
邱常君身体明显一僵,能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片刻传来委屈的微弱的低泣。
杜文阅慌忙站起身,伸手探着邱常君的脸:
“君哥,你怎么了?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邱常君也站起身,他们能在昏暗中确定彼此的方位,捕捉对方的眼神。
杜文阅被滚烫的胸膛紧紧抱住,紧到她难以呼吸。
“君哥,你怎么了?”杜文阅不忍推他,只能紧紧抱他。
邱常君倾身,托着杜文阅的脸便吻了下去,毫无征兆,柔情似水。
就在杜文阅启齿回应时,邱常君突然放开杜文阅,难堪又忐忑的低声道歉:
“对不起,我,我太脏了。”
杜文阅抬手摸了摸他凌乱的发丝,她的举动让他低沉的心剧烈的跳动。
杜文阅踮起脚,在黑暗中环住邱常君的脖颈,羞涩地说:
“你的吻,是甜的。”
邱常君见杜文阅没有半分不悦,低头一下下吻在杜文阅唇上,舌尖抵开齿关,侵入杜文阅口中,深情亲吮,极尽缠绵,温润夹杂有一丝淡淡血腥味。
警察拎着短灯推门进来,微光中,两人慢慢放开彼此。
杜文阅通红的脸,冲邱常君莞尔一笑,她撞进了他的眼眶里,也跌进了他的心里,她像暗夜烟花,不仅给了他绚烂,还有渴望的光明。
见到这一幕,警察连忙背过身,低头催促:
“杜小姐,你过来时间不短了,回去吧。”
说完,快速走出牢房。
警察的催促,提醒着两人,相聚短暂,分秒可贵。
“我退婚,你很高兴?”
杜文阅明知故问,她只是想再多待一会儿,这是他们爱情真正的开始。
“嗯。”
邱常君坦诚,患得患失的日子终于结束。
“为什么之前从来不提?”
“我,没有资格。明知你有婚约,却控制不住自己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错!”
是的,不宣于口,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笨蛋。”
杜文阅心疼邱常君,他被无数人爱着,却无法对自己爱的人说出爱意。
邱常君吻在杜文阅额上,轻轻的,视若珍宝。
“如果我不退婚,你想怎么办?”
“等你成婚那天,就从你面前彻底消失。”
邱常君爱上杜文阅那一刻,便做了决定,不负不贪不打扰。
邱常君的答案像一把匕首,在杜文阅心上划了一道凉凉的口子。
他向来做的多,说的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戏台上有句话,我现在想对你说,若君能倾心相待,我此生定不相负。”
邱常君说的卑微,这场爱,决定权从来不在他手上。
“君哥,我要你好好活着。”
邱常君热切地望着杜文阅,她知道他是用了全部勇气,将自己交付给了她。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微光从铁窗中照进。
杜文阅见邱常君难得睡得踏实,轻轻离开。
走出牢房,杜文阅心里已有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