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快跑!”
杜文阅被临深重重推了一把,踉跄两步还没站稳,又听到临深急切声:
“东家,快跑,别回头!”
十二月,白桦谷积了厚厚的雪,天寒地冻,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冻得杜文阅小腿骨阵阵生疼。
白雪反着刺眼的光。
白茫茫一望无际,杜文阅慌了神,跑得头晕目眩。
远处犀利刺耳的搏杀声,随冷风灌入双耳,她不由得打个寒战。
停下脚步,定了定神,稳住身子。
抬眼是无尽的皑皑白雪,身上绿色穗花长袄早已脏污,脚上的棉鞋也已被雪浸湿,步步沉重。
一瞬间,她忽然笑了,狼狈的自己正逃避着一场意料之中的危局。
落雪成幕,天地呈素。
杜文阅伸手,落雪在掌心融化,凉凉的水气从指缝滴落。
她自嘲地摇摇头,脚尖从容转向,全力向回奔跑。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冻得她双耳刺痛,血液却在沸腾。
脸被吹得通红,她剧烈喘着,不由得加快速度。
跑了好一会儿。
江湖众人与药人饿鬼的殊死之战已近在眼前。
她连忙躲到雪堆后。
三个双目赤红的饿鬼围攻邱常君和临深,他俩以为杜文阅已经跑远脱险,正心无旁骛全力应战。
双方出手都是致命招式,丝毫分神都将身首异处。
“临深,速战速决,咱们体力耗不过这些饿鬼!”
邱常君招式变快,利落掏出饿鬼五脏,不忘提醒临深。
临深一人招架两只饿鬼,虽费力但还能应付,只是身上几处伤口正流血不止。
两只饿鬼见到鲜血,双眼发亮,对临深出手更加疯狂。
另一边,邱常君确认掏了脏器的饿鬼已死,立刻对临深施以援手。
“孩子们!听我的!擒贼先擒王,速将马上的杜孝政给我杀了!”
崔昌弘腆着脸,张牙舞爪地对饿鬼咆哮!
饿鬼们识得崔昌弘声音,慢慢扭头望向场外马上的杜孝政,像燃了引线的炮仗,猛得向杜孝政冲去。
这些时间,江湖中人死的死,伤的伤,还能动弹的都冲过去拦截饿鬼们。
度厄伤的重,站立艰难,对扶着自己的夏至虚弱喊道:
“快去!”
夏至心领神会,不顾身上的伤,飞身阻拦发狂的饿鬼们。
杜文阅见情况危急,她距离杜孝政最近,迅速踩上马镫,翻身上了杜孝政的马。
“二伯,我带你走!”杜文阅勒紧马缰,调转马头。
“文阅?”杜孝政急切道:“不能逃!”
杜文阅应激放松缰绳,烈马停在原地。
“二伯,崔昌弘已经命令饿鬼杀你!”
“文阅,善恶到头终有报,当年怪我识人不明,为崔昌弘捐官,助他走上仕途,才有后来他为灭我的口,串通山匪绑架你父亲和三伯,引我上钩囚禁我,折磨我,火烧我。
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称得上天怒人怨。我和他,必须有个了断。”
杜文阅再次勒紧马缰,扭头见几只饿鬼已经冲破江湖人的防守,奔袭而来。
“二伯,我是杜家人,我陪你一起了结这笔旧账!”
“不可,文阅。”杜孝政身体一僵,道:
“你快跑!”
眼见排头饿鬼腾空跃起扑向他们。
杜文阅瞧准时机,用力脚踢马肚,一手提起缰绳,一手用马鞭猛抽马屁股,高声道:
“驾!”
烈马长嘶,一箭冲出,势不可挡。
饿鬼们不再与拦截者酣战,狂奔追马而去。
邱常君、临深眼见这一幕,吓得面色青白。
夏至推了推临深,道:
“那骑马的就是杜文阅。你还不追?”
邱常君先一步上马追去。
杨淼、旷在貌最先迎敌,此刻身负重伤,难以援手。
段存明不顾满身的伤,翻身上马,对临深道:
“文爱让我保护她姐姐,我定全力以赴!你伤得不轻,不要逞强!”
临深摇头,翻身上马,道:“我愿意以命,换东家平安。”
两人齐头并进,冲向饿鬼们。
崔昌弘见杜文阅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群饿鬼,吓得瘫软在地,对身后的日本兵喊道:
“快!快开枪,打死他们!”
日本兵不为所动。
崔昌弘六神无主,冲进日本兵队伍,大喊:
“野泽,野泽命令你们听我的话!”
日本兵见杜文阅冲过来,整齐向后退,将崔昌弘单独暴露出来。
崔昌弘转头见杜文阅越来越近,沙哑着声音,大喊:
“孩子们!救我!”
他还要说话,被身后日本兵用枪柄重击头部。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又将手放到眼前,难以置信道:
“血!”
崔昌弘缓缓转过身,对重击自己的日本兵骂道:
“小鬼子!你暗算我!”
日本兵举枪,对准崔昌弘,满脸轻蔑。
眼见崔昌弘要被日本兵击杀,杜孝政对杜文阅命令道:
“快!阻止他们!”
杜文阅重重抽了一鞭,烈马腾空跃起。
跟在后面的饿鬼也随之飞起,落地时恰巧落入日本兵队伍中。
崔昌弘捂着头,见状大喊:“孩子们,他们吃不得!”
饿鬼们嗅着血气,心满意足的样子像看到了美食,在日本兵队伍中开启了盛宴。
砰,砰砰,砰,一时间枪声不断。
饿鬼们似乎玩得起劲,倒下站起,倒下又站起,食欲大开。
日本兵见枪击无用,逃又不及,只得在原地哇哇大叫,等待被饿鬼吞噬。
崔昌弘大惊失色,哭丧着喊:
“孩子们!孩子们!不能杀,不能杀他们!
野泽若追究起来,我还怎么当安东商业银行董事长!”
“崔董事长!”杜孝政戏谑的声音溢于言表。
崔昌弘竟然回答:
“谁叫我?”
杜文阅都忍不住笑出声,冷哼道:
“你怕是无数次幻想着有人叫你崔董事长吧?”
崔昌弘额爆青筋,下意识抿抿嘴,掩盖眸中情绪,冷哼一声,喊:
“孩子们!给我吃了这怪物和死丫头!”
饿鬼们一向战斗得食,难得遇到束手就擒等待被吃的日本兵,竟然玩出了兴致。
拨弄一地残肢,笑得天真又无辜,对崔昌弘的命令充耳不闻。
几句话的功夫,邱常君、段存明、临深已经快马赶了过来。
崔昌弘见情势不妙,从貂绒外套里取出刀片,双手背身后,在手腕处划了个口子,血液慢慢渗出。
他佯装失意,道:
“这些药人,果然与畜生无二。”
对杜孝政恬脸道:
“二哥,二十五年前你救我一命,还为我谋划仕途,如今我已是安东商务厅厅长,你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你不能杀我!”
杜孝政见援兵赶到,对邱常君等人交代:
“邱常君,把崔昌弘交给度厄,他知道怎么办!
段存明、临深,饿鬼吃多了,不想动弹,正是除掉的好时机。”
“是!”
段存明的马刚踏出一步。
“等等!”
杜孝政见雪地上一片红梅,寻迹望去,正是崔昌弘手腕鲜血所致,他立刻大喊:
“邱常君,快带崔昌弘和文阅离开!”
话音刚落,饿鬼们仰头,嗅着特殊血腥味判断方向。
一只双眼赤红饿鬼,向崔昌弘扑去,崔昌弘扯着嗓子叫:
“孩子,给我杀了这怪物和丫头!”
饿鬼闻声,戾气喷涌,飞身扑去,势头强烈。
头一只饿鬼眼见就要触碰到杜文阅,杜孝政突然跃起,横着身体将扑来的饿鬼拦住,对邱常君大喊:
“按我说的办!带他们走!快!”
邱常君猛地将杜文阅拽到马上,又将粗绳圈,套住崔昌弘双肩,重重蹬了下马肚,用力挥鞭,喊:
“驾!”
崔昌弘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前倾,面朝地,被邱常君麻绳拖拽前行,所行之处划出一道雪沟,雪沟内隐约可见零星红梅。
早在杜孝政飞身而起时,临深和段存明已向饿鬼们进攻。
正如杜孝政所言,吃多的饿鬼果然行动缓慢,战斗力下降,几个回合,只剩下两只饿鬼。
临深早已体力不支,段存明伤上加伤,两人相互搀扶,气喘吁吁。
“看来,要死在这儿了!”段存明笑着拍了拍临深:“没想到,最后咱俩作伴!”
“也好!”临深笑的由衷。
“你就那么想和我死在一起?”段存明瞄了眼两只饿鬼。
“东家没事,真好!”
临深东张西望,找到杜孝政,已经血肉模糊的躺在尸山中。
抬脚正要过去,饿鬼警觉的率先出手。
临深抬眼,瞳孔中饿鬼越来越近,实在没力气反击。
段存明想推开临深,手臂都难以抬起,只是含糊喊出句:
“危险!”
声音未落,饿鬼已被踢飞,五脏瞬间被掏空。
夏至甩掉手里的脏物,看着虚弱的临深关切道:
“傻徒弟,还活着吧!”
另一只饿鬼被折返的邱常君几招毙命。
临深见到邱常君,紧张问:
“你怎么回来了?东家呢?”
夏至一脸嫌弃,道:
“比你安全,比你好。傻子,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见到杜二伯了吗?”邱常君受杜文阅所托救回杜孝政。
临深指了指尸山中的杜孝政。
邱常君连忙跑过去,将他拖出。
杜孝政满身伤痕,奄奄一息。
在邱常君接连几声呼唤后,才缓慢睁开双眼,勉强虚弱道:
“文阅呢?”
邱常君将杜孝政残破身体放在自己腿上,没想到,他瘦骨嶙峋,骨头硌人。
这样的他,竟能在生死瞬间驱动残躯,舍命救下杜文阅。
邱常君哽咽回答:
“二伯,文阅没事。她让我来,带你回家!”
杜孝政下颌微微动了下,眼睛望向天空,雪花坠于他眼中,又从他眼角滚落,他轻声说:
“这辈子,该做的,都做了。
做错的,也罚了!
好在,有文阅。
我可以放心的走。”
说完,头颈歪向另一侧。
几人回去,血泊已经被白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夏至带领活着的江湖众人与度厄一起离开。
度厄肩背杜孝勤的尸身,马驮被敲晕的崔昌弘,消失在白茫茫雪色中。
杜文阅、邱常君、临深、段存明等一行人返回安东主城。
到主城时,已经入夜,雪下得稀稀落落。
杨淼和旷在貌先行离开,与魏之南汇合,其余人前往杜家。
沿途众多商户关门歇业,院内置丧幡,哀哭声一片。
随处可见警察的队伍在街头巷尾穿行巡查。
一日之间,多名商户、掌柜被杀。
寒冷的安东,充斥着肃杀之气。
街上没什么行人,黄包车也没见几辆。
路过吉庆楼,周全向邱常君汇报,死了几个护卫。
周全功夫好,还是受了伤。
邱常君吩咐周全,吉庆楼歇业,吉庆楼护卫到杜家附近值守。
杜文阅察觉事不寻常,奈何筋疲力尽。
回了杜宅,昏昏沉沉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恍惚中只觉一股寒气,睁眼就看到白刃在眼前划过。
有人打退了对方,又与三四人缠斗,丝毫未落于下风。
很快三四个人被打倒在地,痛苦的卷缩哀嚎。
杜文阅惊魂未定,额冒冷汗,问:
“君哥,怎么回事?”
此时,杜家院中,已经抓了数个黑衣人,一起捆在院中。
杜孝勤端坐于当院,双手杵着拐杖,气势逼人。
杜世昌长袄挂雪,神情冷峻,表情严肃,面前护院汇报:
“东家,黑压压的黑衣人朝杜宅袭来。”
杜文阅穿着青绿色长袄,与邱常君疾步来到庭院,见状已经猜到几分,还是问了句:
“三伯,怎么回事?”
杜孝勤声音深沉,面色凝重,道:
“明日,就是安东商业银行注册截止日期。有人想除掉向商业银行注资投钱的商户。
杜家,也在其列。”
杜文阅看向邱常君,问:
“吉庆楼遇袭歇业,是因为你将韩主事留给你的钱放到商业银行,所以遭到暗杀?”
邱常君还未回答,魏之南率先给了答案:“是的。”
话音刚落,他与杨淼旷在貌已经站到杜孝勤身边,面对众人,严肃道:
“诸位,接下来,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