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马加鞭赶到灵济宫,对门卫道:“在下翰林院编修李东阳,有要事求见厂公,烦请通报。这是我和家师黎淳大人的官贴。”
门卫通传后,将我带入灵济宫内。眼前的汪直与我想象之中大相径庭,他年纪极幼却神态稳重,身材瘦弱,眉宇间透着一股煞气;虽然衣冠整齐却仍然隐藏不住脖间腕下若隐若现的伤痕,可见他原也是在刀剑上摸爬滚打一番才坐上西厂厂公的座椅。我向他陈清原委,汪直望了望官贴,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道:“我们西厂有皇帝特权,做事自然不会像你们读书人那样中规中矩。黎淳是翰林院的大儒,哪里懂得我们这些成天鞍前马后,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买卖。”
我虽厌恶西厂,可在此时却也无奈要拉下脸面,温言缓语道:“西厂大人们为皇上分忧,功劳自然有目共睹。我家弟弟年幼,不懂韦大人办案辛苦,言语上多有得罪;但他二人确实与此案毫无干系,还望厂公大人看在与黎先生交情的份上,网开一面,让韦大人放了他们。”我一边说,一边递上银票。
汪直瞟了一眼银票,对手下道:“去把韦瑛喊来。”
韦瑛到后,汪直问他:“你们那天捕了赵大林,还抓了什么人?”
“回厂公,还有一对姓李的兄弟,他们二人妨碍执法,对西厂出言不逊,有包庇重犯之嫌。”
“韦大人,他们二人确实不认识赵大林,说起来都是误会一场,误会啊。”我急切解释道。
“赵大林怎么说的?”汪直问。
“那赵大林就是条疯狗,满口恶言辱骂不止,只好割了他的舌头,缝了嘴巴,现在他什么都说不了了。”
汪直冷笑一下,站起身来,道:“既然是黎淳出面,咂家今日先让你把人领回去。可这案子还没审完,日后若是传唤两位公子,还请随传随到。”
听到韦瑛说割了赵大林的舌头,我吓得直冒冷汗,现在汪直说放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赶忙施礼谢道:“多谢厂公大人!多谢韦大人!”
临走之前,汪直嘱咐我一句:“如今朝中商辂、刘珝一帮老儿公然对抗我们西厂,他们就是见不得我们为皇帝和万贵妃排忧解难,建功立业,处处与我们对抗。我汪某人虽然年轻,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你和黎淳都是聪明人,队伍应该站哪边,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小心别一时糊涂,脑袋掉了还不知道去哪里找。”
“是是是,下官明白。”
我离开灵济宫后,韦瑛问汪直:“厂公,这个李东阳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修,为何卖他这么大的面子?”
“皇帝对这个李东阳十分信任,虽然朝中的对抗伤不到我们,但也没必要无故招惹翰林院的那帮书呆子。别忘了,太子的队伍里十有八九是他们的人。送他一个人情,以后就好打通东宫的路了。”
东山和东川回到家后吐血不止,吕大夫也是束手无策。父亲看见两个好端端的儿子遭遇如此大祸,既气愤又无奈。养了半年之久,仍不见好转。这日程敏政来到我家,他拎着一个食盒,对我道:“东阳,这是我父亲托人从南京带来的一些名贵药材,有上好的灵芝和人参,你们让吕大夫看看,能不能给东山和东川用上。”
“克勤费心了,东阳谢过。”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对了,北苑林场一案有新进展了。”
“哦?什么情况?”
“汪直抓到赵大林后,本来想自己处置就完了,可商辂等老臣联名上奏皇帝要求严审此案,可能是想从中再找出一些对西厂不利的证据。于是皇帝批允北苑林场一案交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和都察院审理。谁知这一审不要紧,居然审出顺天知府洪郁渎职枉法、贪赃受贿几条大罪,已被下了刑部大牢。”
“这又是怎么回事?”
“洪郁拿了朝廷征地款,却中饱私囊。他一面对营桥村村民说西厂要缴他们的林子,赶他们走,一面又说可以帮村民寻地建林。村民害怕西厂,都把洪郁当成救命稻草,一年来给洪郁送去金银钱财无数。可等西厂封林之后,村民再去找洪郁,他便来了个翻脸不认人,把村民又往西厂那边推。赵大林等人都被洪郁榨干了,才铤而走险,放火烧了林子。”
“似这等贪官污吏,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查一个便应杀一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义愤填膺道。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德熙已在我身边睡去,我起身帮她盖好被子,却不慎将她碰醒。她坐了起来,问我为何还不睡。我道:“突然想起来,东山和东川出事那天,有个无印道人叫赵九的曾对我说家中将有大祸。我最不信道人胡言便没有理睬他。如今回忆,还真有些神乎其神。不行,我明日去寻他,问问看东山东川到底是应了什么劫。”
“我说你呀,几十年的圣贤书算是白念了。什么应劫渡劫,我是不信的。”德熙不屑道。
“我自然也是不信,可眼看兄弟俩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药石惘闻,吕大夫也束手无策。真叫人着急啊!你别管了,明日我去白云观寻着赵九便问问,若寻不着,烧柱香为他们祈福也是好的。”
到了白云观遍地寻不见赵九,我才想起来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他定是游历去了。烧完香悻悻回到家中,见李四独坐在院中痛哭,他看见我回来,抱着我大哭:“二少爷和三少爷……”
我一听不妙,忙问:“东山和东川怎么了?”
“二少爷和三少爷去了!”
一个晴天霹雳,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家里上下都在哀嚎,父亲已是泣不成声,不停叹道:“我的儿啊,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