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狐仙闹扬州(上)
公里2023-02-01 11:164,580

公元765年八月初八,宜入宅、酝酿、纳财。大吉。

 

大唐与长安、洛阳齐名的的繁华所在扬州城,此刻正是人心惶惶,据传,被惹恼的狐仙大驾光临。

三年之前,扬州豪绅聂坤大炼丹药,但其父食其所炼之药,茶饭不思、尿频不止,头晕目眩,躺床几个月人事不知,最终回光返照之后,抽搐而死。聂坤自知配方无误,只是用量出了问题,于是在自家庄园隐蔽之处,凿井几丈之深,惨无人道地将因战乱流离失所的饥民降入坑中,用不同配比的朱砂、钟乳、白英、紫英等所制成的丹丸投喂,观察反应。后来安史之乱平息,饥民大为减少,早已无法收手的聂坤又以猫、狗、狐狸投入深坑,这便惹闹了狐仙,于是在蓄谋已久之后,大加报复。先是那聂坤染疾,家人暗自嘀咕会不会是狐仙寻仇,结果这聂坤每天都梦见狐狸前来索命,精神情况越来越差,整天胡言乱语,莫名地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到处乱指说有穿白衣服的女人跟着他要害他,不久就崩溃身死。紧接着,扬州全城有十几人莫名身死,传言死尸附近有狐狸逡巡。当然,这也许只是一场小型瘟疫,但百姓们恐慌万分,于是城里村中多事狐神,并在房中祭祀以乞恩,当朝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而道士们也忙碌起来,替官家和百姓画符辟邪。为了确保画符的效果,道士们每天斋戒沐浴,清洁身体,以表达对神灵的礼敬之心,大运河旁水车穿梭,一派忙碌。

就是在这样的恐慌氛围中,韩滉、盛子晏、景大天打马进了扬州城。

 

踏上新征程,韩滉很是踌躇满志。

虽说贾寻被杀一案在侦破过程中,走了不少弯路,被容可丽、如云姑娘乃至被绑架的马莹莹等枝节,耗去了不少时间,这份艰辛甚至还导致韩滉一度萌生退意,但一来,自己可不是专业人士,走些弯路、犯一些稚嫩的毛病,是完全可以原谅的。而且,这些经历,也为上任润州刺史以后,督察手下的司法参军、捕快们的破案,增加了不少宝贵的经验;二来,如容可丽、如云姑娘、马莹莹这般所谓的“枝节”,花去的心神绝对没有浪费,毕竟解决了三个小案子,最终让各方都得到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这也让韩滉问心无愧,担得起马莹莹称呼的那一声“青天大老爷”。更何况,最终,探案团队还是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来。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这贾寻被杀,牵连着十二年前的丹渎王墓被盗案,这样一起大案竟然悄无声息地被遮掩,连自己这样高级别的官员都一无所知,背后是否涉及官员的隐瞒枉法?所以,韩滉决定继续暗地里探案,这种方式不仅有趣,而且已经成为必要。

“老师!”景大天的一句话,打断了韩滉的忧思,“路上就听说扬州城邪乎,狐仙满城,怎么看这大街上,还是一派繁华景象啊!”

“这个嘛,让进奏官讲给你听。”韩滉把问题抛给了盛子晏。

盛子晏神情坦然:“对于见多识广的扬州百姓来说,这个狐仙的传闻,还不至于造成多么大的混乱。”

景大天看到盛子晏这一副啥都通晓的神情,心里就不爽:“怎么就不能混乱了?俺渤海国大前年闹瘟疫,没死几个人,那还得石灰裹尸,互不通联呢!”

盛子晏不理会景大天咄咄逼人的语气,只是娓娓道来:“想这扬州城,起初籍籍无名,隋炀帝征发百万民力,历经数年之苦,才修通这贯穿南北的大运河,这样一座城市,自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与气度,见惯了大风大浪,小小瘟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者说,江淮地区自古就富庶,瓷器、丝绸、石雕玉雕、造船、制茶闻名于世,全国内河上的大船大多来自扬州,如此繁华的商业都市,想停,也停不下来啊!多少人的生计靠着这交流维系着!就连那贩私盐私茶的江湖帮派,都不会让扬州这偌大的城市停止运转!”

韩滉听得连连点头,赞许不已。景大天看到老师对盛子晏如此赞赏,忍不住又是醋意大发,不接这茬,扭头看着大运河千帆扬起的场景,摇头晃脑地:“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啊!好诗,好诗!”

“我倒是更喜欢这一首,”盛子晏好像有意唱着对台戏,“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好!”韩滉头微扬,想象着这诗的意境,“张若虚便是本地人氏,却又跳脱开来,心胸之开阔壮美,无人能及!”

景大天撇着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再也无话。

就这么别别扭扭着,三人来到了纳黛依的居所——波斯大屋。

波斯大屋并不难找,就坐落在最著名的玉河坊。

玉河坊之所以有名,因为这里有一座郡王府,郡王府主人李孝恭可是功垂凌烟阁的人物,这郡王府原本是李孝恭任扬州大都督时所住的府邸,因为后来李孝恭被封为河间郡王,因此扬州坊间便称都督府邸为郡王府。但见这郡王府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楼阁交错,富贵辉煌,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而突出来的相对独立的藏书楼,便是波斯大屋所在。不过大屋却是房门紧锁,盛子晏看了看锁,微微摇了摇头。

来到僻静地方,盛子晏向韩滉解释着:“这锁可打不开。”

“以你那水准,也打不开?”景大天语带讥讽。

盛子晏耐心地:“此乃最新的十二簧片锁,至少用三把钥匙同时开锁,方能打开,阿爷可没教过我这个。”

“我看那锁上,有薄薄一层灰尘,至少有几天没来人了。周边又没有邻居,如何能打探到更多的信息呢?”韩滉思考着。

“这个不难!”盛子晏信心十足。

 

临近正午时分,街上的人更多了。在波斯大屋旁边不远处,一位年轻英俊的算命先生摆起了摊:只见盛子晏披一件褪色的灰色长衫,戴一顶布帽,布包包着毛笔和砚台,还有一本已经泛黄的《周易》,旁边立个招牌,写着“心诚则灵,随愿结缘”的字样。由于盛子晏初来乍到,再加上年轻,不似一般算命者那般几缕长髯,仙风道骨,气质也和寻常算命先生一身老学究的打扮格格不入,因此一开始,没有人照顾盛子晏的生意。不过,逛街的年轻女子倒是聚拢不少,这些姑娘们多是想算姻缘,可心里都想:这算命先生太过年轻,能否算准并无把握,千万别遇到一个胡乱瞎算的,坏了自己的心情!不过,这先生又着实英俊潇洒,因此姑娘们算又不算,走又不走,驻足不前。

突然,一个胖姑娘忸忸怩怩地凑上前来:“先生,怎么个算法?”

盛子晏摇头晃脑:“不测生辰八字,不算十二宫,只观相,定姻缘。”

“不是还有摸骨法吗?你给俺摸摸骨!”胖姑娘腆着脸硬往上凑。

盛子晏赶忙躲闪:“不必不必!我学的就是观相,极准!”

胖姑娘气喘吁吁往上凑了半天,终被盛子晏推回,很是不满,气呼呼地说:“那给我看看,啥时候能找到得意郎君!算不准,俺可砸摊了哈!”

旁边的姑娘们都替盛子晏鸣起不平来:“怎么这么粗暴呢!”“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也能嫁出去?”

议论纷纷之中,盛子晏倒是不紧不慢,仔细观察胖姑娘片刻,冷哼一声:“姑娘何必玩笑?”

胖姑娘不解的样子:“啥意思?咋开玩笑了?”

围观的姑娘们暗自嘲笑胖姑娘出言粗鄙,一个漂亮女孩儿想替盛子晏出口恶气:“你不是本地人氏吧?这说话……”

胖姑娘不服地:“不是,俺是北地人,和叔叔来这里游玩,怎么地?”

说着,胖姑娘挑衅地看向漂亮姑娘,还挥挥大拳头。漂亮姑娘见这胖姑娘态度蛮横,不敢招惹,只是狠狠瞪了一眼。

盛子晏赶紧和胖姑娘说话,替漂亮姑娘解围:“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没看错的话,你已经找到如意郎君,下个月就将被迎娶,还到我这里算姻缘,岂不是开玩笑嘛?”

“啊?这也算得出来?太准了!”胖姑娘夸张地拍着手,掏出五文钱,扔到盛子晏摊前。

盛子晏连忙捡起,放回胖姑娘手里。

“嫌少啊?”胖姑娘又不满意了,一指“心诚则灵,随愿结缘”的招牌,“这不是随意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嫌少,你给的可绝对不少!”盛子晏慢慢解释着,“这就算我的喜钱,祝你和郎君白头偕老!”

胖姑娘大喜过望,大声道了句谢,随后拍着手,蹦蹦跳跳地离开。

有了胖姑娘这一带头,围观的姑娘们都相信了盛子晏的神准,再无顾虑,争相算了起来。盛子晏充分利用自己“表情专家”的特长,三言两语便能说中每个人的心事,对于不自信相貌的,大说好话给予足够的自信,免得真有姑娘因为一两句话想不开;对于着急找姻缘的,则鼓励多头发展,父母帮着挑加上媒人广泛寻找,然后让姑娘自己也多和小姐妹沟通物色目标。一番话下来,每个算命的姑娘都信心满满,斗志高昂,誓在年前洞房花烛。盛子晏也在算命的闲聊中,把对面波斯大屋的情况了解得全面透彻。

 

初秋天气,依旧骄阳似火。

韩滉在距离盛子晏算命摊几十米远的街边,等着景大天在此会合,可左等右等也不来,不由得担心徒弟是不是遇到麻烦。正孤零零地站着,那个找盛子晏算命的胖姑娘又从眼前经过,在韩滉的印象中,这胖姑娘已经是第三次从眼前晃悠过去了,不禁多看了几眼。哪知道这胖姑娘突然身子一歪,仿佛晕倒模样,靠到韩滉身上,又顺势弹出,好像被韩滉撞了个趔趄一样!韩滉大惊,赶忙伸手去扶,凝神看去,这胖姑娘子的眼睛里显露着顽皮,这才恍然大悟:“小子,总逗老师!”

装扮成胖姑娘的景大天哈哈大笑:“过你身边三次了,就是看不见!”

“非礼勿视嘛。”韩滉心情不错,也开着玩笑。

景大天见四下无人,一低头,猛地撕开人皮面具,再抬头,已是本来面目,满脸是豆子大的汗珠:“闷死了!要不是笑笑小姐晚上才来,俺才不受这罪呢!看那盛子晏神灵活现的,要是没俺,就他那破算命摊,根本就开不了张!”

韩滉教训着景大天:“你理应做些贡献,要不然,要你何用?”

景大天见老师批评的时候满是笑意,知道韩滉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逗弄韩滉打开话匣子:“您说,真有妖怪吗?”

韩滉笑了笑:“你觉得呢?”

“应该有啊,”景大天兴致勃勃地把家乡事讲给韩滉,“我们渤海国,信奉的是萨满教,崇拜自然,认为万物皆有灵性,所以啊,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皆为神仙!有神可就有妖了,我们渤海国的五大仙,神奇着呢!”

“狐、黄、白、柳、灰?”韩滉想起景大天的阿爷曾和自己聊起的、白山黑水那些神奇的故事。

“没错!”景大天兴致勃勃,“‘胡’指的是狐狸,‘黄’指的是黄鼠狼,‘白’指的是刺猬,‘柳’嘛,指的是蛇,不过渤海国可没有大蛇,不像笑笑小姐的蛇园,好家伙,那蛇叫一个大!还有个‘灰’,指的就是老鼠。说这些是仙,其实和妖,不就是一线之隔嘛!”

“是啊,五大仙不独你们渤海国有,在大唐,动物、植物甚至器物,皆能成妖!而且,佛教、景教、袄教等在大唐都有衣钵传承,道教也日渐兴盛,志怪故事也就层出不穷了。与天神相比,妖妄、精怪处于神鬼世界的边缘,你看到这山川土木、飞鸟游鱼、走兽爬虫,都可以年长成精,百姓也乐于此道啊!”韩滉感慨万千。

景大天听糊涂了:“那您倒给句痛快话,到底有没有神仙、妖怪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韩滉仰天道,“到底有没有,谁也说不准,不过,你看这日月星辰变幻有序,江河山峦气象万千,很难相信,没有一个主宰这世间万物的神祗……”

突然,韩滉的视线僵住了,越过景大天的肩膀向后看去,景大天刚要顺着韩滉的视线转头,韩滉低声嘱咐:“别动!”

停顿片刻,韩滉转回视线:“先不要回头,前面大柳树下,有家‘孙记’胡饼摊,看到了吧?走!”

两人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与波斯大屋一侧、距离盛子晏的算命摊不远的“孙记”胡饼摊,韩滉掏钱买胡饼,小贩收钱、找零。这回是韩滉背对着盛子晏算命摊方向,景大天正面面对。

韩滉低声地:“看到大屋对面,茶社门口,那个蒙面人了吗?”

景大天仔细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粗壮的蒙面人,正死死盯着波斯大屋。突然,蒙面人机警回头,正和景大天视线相对,蒙面人转身就走,隐入旁边的小巷!景大天刚要快步疾追,却被那卖胡饼的小贩一把拉住,递过来两个胡饼:“给您胡饼!咱可从来不占便宜,给了钱,不拿走可不行。咱这胡饼,面脆油香!”

就耽误这片刻时间,待韩滉和景大天赶到巷口拐弯处,那蒙面人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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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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