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无名赌坊的赌台上,散落着三粒骰子。
刚刚结束了一局,围着赌台的男女老少叽叽喳喳,赢钱的兴高采烈,输钱的愤愤不平。围着赌台的人里,除了荷官和赌客,还有韩滉、景大天曾打过交道的掌柜,那位跟踪的白净年轻人也回到赌台边。赌客基本上都是男人,有几个还是粗鄙的地痞打扮,只有一个老太太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与众不同。
荷官正忙着把刚赢的铜钱往里划拉,突然,一声脆响,闪闪发亮的两锭银子掷在赌台上!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众人目光先是看着银子,然后转向掷下两锭银子的豪客景大天。
景大天江湖范儿十足,大咧咧看着荷官:“受注吗?”
荷官连忙笑脸相迎:“当然!有生意,谁往外推?!”
说着,荷官抄起三个骰子,就准备放入骰盅开局。景大天赶紧拦下:“慢!”
荷官、掌柜、众赌客尽皆愣住。
景大天嬉皮笑脸地冲着荷官:“下这么大的注,能不能让俺……这个……和骰子说几句体己话?”
大家被景大天这番话弄糊涂了,荷官也不知如何回答,看向掌柜。掌柜一阵敞笑:“钱多就是爷!请便!”
有了掌柜发话,荷官便把三个骰子递给景大天。景大天小心翼翼地捧起三个骰子,左看右看,随后把两个骰子留在左手,右手把精挑细选的那个骰子高高举起,又放在赌台上,大喝:“骰子神啊!保佑俺开门红!”
所有人都随着景大天的视线,死死盯着这赌台上的“骰子神”。景大天闭着眼睛,轻轻冲着骰子吹气,嘴里不断地嘀嘀咕咕嘚吧着什么,突然睁眼,爆喝:“天灵灵,地灵灵,俺家骰子神要显灵!”
接着,景大天手舞足蹈,动作幅度极大,嘴里不断冲赌台上的骰子喊着:“上身!附体!”
围观的人们被景大天这一系列神叨叨的举动所吸引,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可能要显灵的“骰子神”!借着这机会,景大天左手袖筒里已经滚出两粒骰子,将荷官的两个骰子调包!一番装神弄鬼仪式作罢,除了韩滉事先知晓外,其他人都蒙在了鼓里。景大天也累得够呛,将三个骰子还给荷官:“开始!”
荷官将三个骰子放入骰盅,姿态夸张地摇了起来。景大天稳如老狗,耳朵可是竖得老高,甚至有些微微颤动,拼命地听骰盅里的声音。
荷官摇了半响,将骰盅猛地扣在赌台上,大声招呼众赌客:“买定离手!”
韩滉混在众赌客之中,手撑着赌台台帮下沿,手中磁石紧扣台帮。景大天听到“吧嗒、吧嗒”两声,两个骰子已经被磁石吸住,数字固定,只剩一个没动过手脚的骰子,兀自旋转着。眼看尘埃落定,荷官忍不住几声咳嗽,一下子打扰了景大天!等荷官咳嗽完,那骰子已经停止滚动。大部分赌客已经下注,那个老太太表情紧张地看着直冒冷汗的景大天。景大天仔细回想着荷官咳嗽前那颗骰子的滚动,估摸着大概的数字,随后闭眼咬牙,把二两银子放到了“小”的位置!老太太见状,立马把钱押到了“大”,小声地告诉孙女:“这是个棒槌,跟他反着,准赢!”
荷官揭开了骰盅,三个骰子分别是“四、四、二”三个数字,押“小”赢!景大天振臂欢呼!韩滉趁机换了个位置,以防在同样位置再用磁石造出同样的两个“三”,引人怀疑。
第二局开始。没了荷官咳嗽的打扰,景大天更加轻松自如,连本带利四两银子全押,八两银子瞬间到手!跟着景大天押对的赌客一阵欢呼,执意反着来的老奶奶有些气急败坏。景大天端着八两银子,掂量掂量,哈哈大笑:“江湖上不兴见好就收,咱再来一局,挣钱的、捞本的,老少爷们一起上啊!”
众赌客跟着一阵欢呼,韩滉一边欢呼,一边又换了个位置。
最后一局开始。面前摆着八锭银子,景大天越发豪气顿生,坐姿也大喇喇起来。众赌客根本不管骰子,就盯着景大天,“带头大哥”下啥就跟啥。那位老奶奶颤巍巍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二十几文钱。小女孩急得要哭,苦劝老太太:“奶奶!别赌了!这是买药钱!”
“不成!非赢回来不可!就跟他反着!”固执的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瞪着景大天,“奶奶就不信这个邪!”
景大天本已经听出骰子开出来又是“小”,正准备把八锭银子往“小”的位置上推,听到老太太和小女孩的对话,尤其是知道老太太拿出了“买药钱”,愣住了!他看看众赌客,大多是衣衫褴褛之人,于是把银子搂了回来。
本想跟着景大天下注的赌客们着急了:“兄弟,想没想好?”
景大天一惊一乍地望向骰子:“什么?”
众人见景大天和“骰子神”对话,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景大天一边听一边唠叨着:“你说啥?这一局要普渡众生?跟我反着的……必赢?”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韩滉也不知道徒弟捣什么鬼,静静观瞧,只见景大天留下二两银子本钱,把赢的六两银子推到“大”的位置。赌客们很是犹豫,老太太率先把装着二十几枚铜钱的小布包放到“小”的位置,其他赌客们慢慢跟上,全放在“小”的位置!骰盅打开,果然是“四、四、一”三个数字,“小”赢!众人一片欢呼,心里感激“骰子神”。老太太一边数钱,一边得意地教育着孙女:“奶奶耍了一辈子钱,啥没见过?!”
韩滉和景大天出了赌坊,故意走得很慢。果然,那白净年轻人又跟了出来,快走几步拦住了景大天:“义士,够意思!给大家留口饭吃!”
景大天哈哈一笑:“你看出来了?”
白净年轻人一拱手:“我叫高强,义士仗义疏财,佩服!”
景大天同样拱手:“过奖!俺叫……徐开,和叔叔做些生意,这是第一次到访宝地,还请多多指教。”
高强微笑着:“两位想做些什么生意?”
景大天看向韩滉,韩滉见周围没人,这才小声地:“盐。”
高强大大方方地:“巧了!兄弟在落风帮做事,就做这盐的生意!今夜,两位到飞月楼可否?请两位验货!”
韩滉和景大天对视一眼,朝高强点了点头。
“已经到了?”听到欧阳尘急匆匆的通报,况海强忍着内心的慌张,装作波澜不惊地,“怎么处置的?”
“果然如您判断,他们假做盐商,来到鬼市赌坊,找落风帮来了!” 欧阳尘不紧不慢地汇报。
况海点点头:“留住了?”
欧阳尘赶紧回答:“留住了!守在赌坊的捕快假冒落风帮,约这两位晚上到住处验货!下一步如何处置,请您吩咐!”
“做得好!”况海沉吟片刻,“既然这位不想露真容,必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不便惊扰;可同时,又要确保他的安全……这样,先让他看货,然后就说帮主要两天后才回来,到时候再请他商谈。这两天的时间,足够我们盘算好下一步的安排了!”
欧阳尘附和着:“还是您考虑得周全。”
况海随口问道:“和他们约在哪儿了?安全吗?鬼市三教九流,鱼目混珠,可别有什么闪失!”
欧阳尘赶紧回答:“约在飞月楼。您放心,暗中有人盯着呢。”
况海先是点头,突然又假意思考一阵,眉头紧皱:“不妥!”
欧阳尘糊涂了,一言不发,等候况海的指示。
况海假模假样地分析着:“既然他已经把捕快,当成落风帮的人,我们就不要动多余的人手了!万一被这位看出来,再把他吓跑了,弄巧成拙!撤了,把你的人都撤了!”
欧阳尘立刻表态:“谨遵吩咐!”
“还有!”况海一脸正气的样子,“扬州衙门通报的案子怎么样了?要查清楚落风帮和贾寻、纳黛依的关系,早日擒凶!”
等欧阳尘一走,况海匆匆回到府邸,紧急告知守候在家的况明:“那位已经到了!今晚去飞月楼!”
“动手吗?”况明摩拳擦掌。
况海不假思索地:“动!当然要动!不过,得让他自己走到你那儿去!”
况明糊涂了:“自己去……烟袋石?”
况海点点头:“你那些昆仑奴,从飞月楼带走他,动静太大!据说,那个渤海国小子,还很有些功夫!而且,虽说我让欧阳尘撤了对飞月楼的盯梢,可鬼市里的捕快有不少,万一被发现了,你我都有麻烦!”
“可、可怎么让他自己找到烟袋石啊?!”况明大为踌躇。
况海淡然一笑:“对付这位自命不凡的才子,就得按他喜欢的套路玩!让他猜个谜语。”
“有必要这么复杂吗?”况明犹豫着,“万一他猜不出来呢?还不如直截了当,找个人告诉他……”
况海打断况明的话头,暴躁地:“你以为我想陪他玩?你以为,我不想痛痛快快告诉他,去那个烟袋石?!”
况明不敢说话了,垂手呆立。
虽然嫌兄弟愚笨,可看到况明一副害怕样,况海也不忍心,于是缓和一下情绪,耐心讲解着:“为什么要如此复杂?第一,如果直接告诉他,去烟袋石!这么简单的来路,他反而不会相信!这就是世人的心理,轻松得来的,总怀疑是假的,千辛万苦得来的信息,才笃信为真!”
“有道理。”况明点头称是。
“第二嘛,如果这谜语不慎落到别人手里,它就是一张废纸!”说到这里,况海得意洋洋。
况明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可万一,这位也没猜出来呢?”
况海冷笑着:“那就让他在焦山松寥山、在鬼市转悠吧!你那些昆仑奴总能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
说着,况海恶狠狠地做了个用手狠捏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