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无边无际。
对于住惯了大城市的齐果来说,渔港镇的安静和寒冷,让她感到莫名害怕。
她呆呆地坐在姥爷的床前,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灵魂,眼神空洞无光。
来来往往的人从齐果身边经过,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望着窗外簌簌下落的雪花,不言不语。
姥爷的床上,空空如也。没有温度,以后也不会再有温度。
早些时候,因为与姥爷的约定,齐果早早起床,感受到比平日更加寒冷的温度。
平时这个时间,姥爷早就醒了,可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让人不免疑惑,难道姥爷还赖床了不成?
齐果一边喊着姥爷,一边敲着屋门,许久也不见屋内人回应,她担心推门而入。
清晨的微光洒进屋内,照在姥爷的脸上,仿佛在等待来人叫醒。
在齐果碰到姥爷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顺着血液而来,直到停留在了齐果的大脑里。
良久的失神,齐果拨通齐美丽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齐美丽的失声痛哭。
齐果没哭,她只是坐在姥爷的床边,看着窗外的飞雪,感受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从齐果的位置向外望去,透过明亮的窗户看到很远很远的山上,妈祖庙被光秃秃的树林围绕,显得有些冷清。
没有人知道妈祖庙的年龄,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那儿,所以它无所不知。
起风的时间,落日的时间,月亮倾斜的角度,齐果和姥爷的话语,独属于两人的互动,她都知道。
姥爷走了,她知道吗?
守灵三天,进行土葬是渔港镇的传统。
齐美丽一身黑衣,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与平日穿戴整齐,光鲜亮丽的模样截然相反。
她红肿着眼睛走进来,带着浓烈鼻音地催促着齐果起身,到姥爷身边守灵。今日的齐美丽难得的好脾气,母女之间没有平日的剑拔弩张。
“齐果,去姥爷身边坐着吧。”齐美丽有些生疏地碰了碰齐果的肩膀,“陪陪他。”
齐果缓缓掀起眼帘,与齐美丽对视,沙哑地开口:“明明说得好,今天要一起去妈祖庙,姥爷答应我的。他怎么能食言呢?”
悲伤是个神奇的情绪,不管经历多少岁月,见了多少人情冷暖,生死离别,依旧在每一次经历时,都是同样的难过,亦或是更加难过。
在齐美丽小的时候,也曾是姥爷盼着、爱着、呵护着长大的人呀。
她坐到齐果的身旁,轻轻地抱住齐果,身体颤抖,泪水沾湿了齐果的肩膀。
这是许久未曾拥有的,母亲的怀抱。即使被温暖的怀抱拥住,齐果依旧小声低喃,重复着那句“姥爷答应我的,今天要去妈祖庙。”
悲伤的情绪快要溢出这个房间。
客厅已经被收拾一空,布置成了灵堂,一口深棕色棺材被凳子架起来,摆在中央。
姥爷被村里人擦拭了身体,穿上寿衣,整理好仪容,放在棺材里。
灵堂里很安静,只有磕头和低泣的声音。而屋外,嗑瓜子的,聊闲嗑的,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齐果知道,葬礼就是这样,一边是火海地狱,一边是闲话家常。
与呆坐的齐果不同,齐美丽则是精神焕发,她面带笑容地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展现着她的面面俱到,与之前还在房间里抱着自己痛哭时判若两人。
“大姑,你身体怎么样?听说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
“堂姐,不好意思啊,上次演出的票没给你留成。”
“陶总,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要不是齐果肩膀上还留有齐美丽的眼泪,她差点以为这是新年聚会。
齐果挺佩服齐美丽的,发自真心。
屋外,吴德旺有些犯难。他是负责操办姥爷葬礼的人,小庙村的红白喜事,几乎都是由他来主持。
“齐老爷子,没有儿子也没有孙子,这举旗的事还好说,找个后辈就能办,但是摔盆这个事儿,必须得是有血缘关系的。”
摔盆,摔的是瓦罐盆,盆地有一个圆洞。
这是渔港镇出殡的习俗,从古一直流传至今,具体原因已不可考,但是听长辈说,可能是跟一个神话故事有关。
阴间的王婆,会让每个死者都喝上一碗迷魂汤,让亡灵不能投胎转世。但是有了这个洞,就会让迷魂汤漏掉,这样一来,死者就可以投胎转世了。
而抱盆、摔盆的人也是固定的,盆都是由长子或者长孙来摔才行,按照长幼顺序,且是直系亲属才行。
若是没有儿子,就由同姓亲族中血缘最近的堂侄儿来摔,总之就是轮不到女人。
“是呀,按照习俗来说,都得是直系亲属才行。”同村的长辈江守国叹了口气,“不知道齐老爷子的堂侄儿能不能赶回来,今天的风刮得邪乎,一天都没有开航了,明天怕是也够呛了。”
“怎么也不能耽误明天出殡,我们还是要再想想办法。”吴德旺习惯性地皱眉,深深地抽了口烟。
“不是自家人,不好代劳去摔盆,这都是有讲究的。”吴建成蹲在一旁,小声嘟囔:“这时候就看出有没有儿子的重要性了。”
声音虽小,却也让周围的人听了个清楚,吴德旺瞪了眼吴建成,这是他的表弟,这么多年了,嘴上没把门的毛病始终改不了。
村中长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仿佛姥爷的这一辈子,没有儿子孙子,就是天大的惨事。
笑话!
齐果猛地起身,带动着桌上的被子掉落在地,清脆的脆裂声萦绕屋内。
“我来!我来摔盆!”
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射入众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