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风(六)
我见青山2024-08-21 15:553,655

  唐偃一手将俞非晚圈在胸前,匕首架在她脖颈上。官差带着十几个家丁冲了进来,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两下对峙,剑拔弩张。唐偃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乱动,否则我要你的命。”

   

  俞非晚心如擂鼓,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可笑自己刚才竟有一刻想要相信他,如今看来,不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对面,当先的官差开了口:“姓薛的,你没有退路了。束手就擒吧。”

   

  唐偃戏谑一笑:“也不尽然吧,除非你想闹出人命。”他说着将刀往俞非晚的颈间压去,俞非晚不得不仰起头躲避刀锋,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大宋极其看重人命。若追凶途中有人质被杀,整个衙门都要被问责。更何况有实力乘坐这艘客船的,必定不是寻常人。

   

  身后家丁说道:“狡诈贼人。差爷,兄弟们冲上去抓了他了事!”

   

  “不可!”官差咬牙,转头看向唐偃,“薛公子,谈谈条件?”

   

  “可以啊。”唐偃,“我放了她,你放了我。一命换一命,划算吧?”

   

  “东西呢?”官差问。

   

   “东西我得带走。不然有损我的名声。”唐偃说。

   

  “放了你可以,东西得留下。”官差道,“是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好好掂量掂量。”

   

  唐偃一笑:“都不如差爷您的前程重要。”

   

  官差脸色一沉,唐偃人质在手,还真奈何不得。两下对峙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俞非晚手中的竹筒,赃物就在里面。她想,既然唐偃这么在乎此物,那她正可以善加利用,逃脱困境。

   

  俞非晚不喜欢被人当做筹码。这人敢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就要付出代价。

   

  “你这丫头真是奇怪。命悬一线,怎么不哭呢?”唐偃贴在俞非晚耳边,用略带戏谑的声音说道。

   

  俞非晚轻声道:“哭有用吗?”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如此淡定。唐偃低声道:“你哭一哭,他们才会心软,才会相信你是怕我的。”

   

  俞非晚却道:“我更喜欢看别人哭。”

   

  “赃物在此,接着!”俞非晚突然大喊一声,随即将竹筒向前一抛。还没等唐偃反应过来,竹筒已经落入官差手中。几乎同一时间,俞非晚迅速将手插入胸前的缝隙,一方面避免刀划伤自己,另一方面也为下一步反击做好准备。她双手抓住唐偃的手腕下压,同时屈身,一脚踢向唐偃的大腿。这一招若能成,唐偃就会被掀翻在官兵面前。唐偃反应极快,急忙闪身后撤,堪堪躲过这一击。

   

  虽然出招的目的没有达成,但她也成功挣脱了唐偃的掌控。官差和家丁们立即一拥而上。唐偃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跃窗而逃。

   

  “捉住他!”

   

  人们纷纷冲了出去。俞非晚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唐偃最后那个眼神,竟有几分被辜负的委屈。刚才挣脱时她踢偏了,唐偃完全有机会给她补上一刀。但是他没有动手,为什么?

   

  ……“你必须保我,否则他们认为我们是一起的,你也会有性命之忧。”……

  ……“你哭一哭,他们才会心软,才会相信你是怕我的。”……

   

  难道,他挟持她,是为了证明他们没有关系?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呼号:“贼已擒获!”俞非晚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

   

  已近黄昏,夕阳的光贴着水面射来,让人睁不开眼睛。船舷一侧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乘客,俞非晚挤开人群,就见唐偃被几个家丁按在甲板上,小腿粗的棍子往他身上招呼。他奋力挣扎了几下,被一棍子打在后背,就没了动静。衣服上渗出一道血痕。

   

  许是看围观的人太多,官差喝住了家丁,命令先把人带回去。唐偃被两个家丁架起来,如同一块破布一样拖行。经过俞非晚面前,她看见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早已没了生气。

   

  一行人准备顺着绳梯下小船去了,看热闹的乘客也纷纷散去。甲板上,只剩那个竹筒孤零零被扔在一边。俞非晚将竹筒捡起,浑身一阵寒意。若真是缉盗,官差不可能对失窃之物毫不在意。这竹筒被扔在此处无人问津,可见他们根本不是要缉盗,他们……真的只是想要他的命!

   

  俞非晚平生最恨草菅人命以权谋私,难不成今日,她竟做了一回帮凶?

   

  俞非晚冲到甲板边,绳梯之下,家丁刚刚拖着奄奄一息的唐偃上了小船。幸好,还不算太晚。

   

  “慢着!我跟你们去官府!”俞非晚手脚利落地顺着绳梯爬了下来。她的心在狂跳,她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路遇不平,岂能坐视不理。若人人都事不关己,那十年前她的母亲就已经死了。

   

  俞非晚跃下绳梯转过身,满船的男人皆如凶神恶煞,而她孑然一人。唐偃被丢在船尾,他微微睁开眼睛,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她。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官差问。

   

  俞非晚深吸了一口气:“他刚才挟持我,我要去公堂上作证。”

   

  官差却道:“不必,官府定会公正判罚。别耽误你的行程,快上去吧。”

   

  俞非晚摇头:“不行,我得看着他治罪,方能解恨。”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船上无数道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始终扬着头,稚气未脱的脸单纯而倔强。终于,官差干笑了一声:“行,那你跟我的船。”

   

  时至日暮,夕阳渐隐,江面上腾起浓雾。几艘小船相伴而行,俞非晚抱膝坐在船中,可以听到木浆划水的声音从两侧传来,唐偃却不知在哪条船上。俞非晚已想清楚,等船到了岸边,她会要求上公堂,确保唐偃接受公正的审判。但若这些人要害他的性命,她也一定会救他出来。虽然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但她一定会去做。

   

  忽然从左侧传来一阵声响,咚咚,像是有人在敲着船舷。紧接着便传来打水花的声音,伴随着呜咽,似乎有人在水中挣扎。

   

  “差爷,您听,好像有人溺水了!”俞非晚道。

   

  “小姑娘听错了吧。我什么都没听见。”官差答。

   

  她怎么可能听错。俞非晚朝着声音的方向张望,然而江上雾浓,只能看到不远处那条小船的轮廓。忽而一阵风来,江面雾气消散,露出近在咫尺的骇然一幕。

   

  唐偃的上半身已完全没入水中。两个家丁站在船舷,一左一右提着他的脚。他在水中挣扎,双手击打着水面,两只脚也在无力地乱蹬。

   

  “住手!你们在杀人!”俞非晚高声叫道,“差爷!你快制止他们!这是谋杀!”

   

  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俞非晚转过头,官差双目通红,嘶哑道:“想活命就安静点。”船上的所有人全都面无表情,雾气笼罩下如行尸走肉。此时此刻这艘小船早已不在人间,而船上这些人,全是吃人的鬼。

   

  俞非晚挣脱掌控,转身投入水中,朝着唐偃游去。她自小在江边长大自然会水,但不知为何这短短的距离竟然那么漫长。只见唐偃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船上的人一松手,他便直直向水底沉去。俞非晚心神巨震,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唐偃在快速下沉。他的脖子上被绕了一根绳索,两头各拴着一块石头,就像两个锚一般带着他迅速投向黑暗。俞非晚用尽全力伸出手,却也赶不上他下沉的速度。唐偃苍白的脸逐渐消失在视线内,俞非晚张大嘴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死了,因为她的一时错判。她是帮凶。

   

  忽然一阵水流迎面而来,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俞非晚睁开眼睛,就见唐偃从水底黑暗中挣扎而出,拉着她向上游。两人奋力向上蹬水,终于在力竭之前挣破水面。

   

  俞非晚呛了一大口水,脸憋得通红。唐偃将她向上托举,尽量让她的头离开水面:“没事吧?”

   

  俞非晚摇了摇头,只是剧烈咳嗽着。唐偃也是嘴唇发紫,整张脸因为缺氧显得苍白。

   

  “此处不安全。我们往北游一段再上岸。”俞非晚道。

   

  唐偃挑眉:“你行吗?”

   

  俞非晚已经调整好了呼吸。她本来水性极好,刚才不过一时慌了神。她挣开他,如鱼一般投入水中。唐偃回头看了一眼,浓雾遮蔽处已不见官兵的小船。他转身拨开水面,跟上俞非晚。

   

  江岸边林木茂盛,两人向北游了数百米,便选了一处浅滩上岸。一离开水面,便觉身上有千斤重,力气都被抽干了。俞非晚就地躺倒,手脚摊开,大口喘着气。

   

  唐偃也在她旁边躺下。劫后余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唯有夜风阵阵,伴随着贪婪的呼吸声。雾气渐渐散去,月光下澈。唐偃望着天空那一弯月牙,轻笑一声:“什么时候的月亮最好看?那还得是活着的时候。”

   

  忽听身旁传来一声抽泣。唐偃循声望去,就见身边少女的眼泪正大颗大颗顺着眼角流下来。唐偃一怔:“你哭什么?”

   

  “你刚才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俞非晚哭得抽抽搭搭。

   

  唐偃讥道:“我活着让你这么难受啊?”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起到什么作用。俞非晚的眼泪仍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甚至哭出了声。唐偃慌了神,急忙起身捂住她的嘴:“别哭了祖宗,你要把官差引来吗?”

   

  俞非晚才不管这些,他越不让她哭,她就越想哭,索性一口咬上去。唐偃吃痛收回手:“真服了你了。我打一开始就没死,我装的,我骗他们呢。我等他们松了手,就用刀子割开了麻绳。死遁,明白吗?”

   

  这番解释并没有让情况便得更好。俞非晚反而哭得更伤心了:“你装死,我母亲也装死。你们都装死骗我……哇……”

   

  连日来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明明几日之前我还和母亲一起安乐地过日子,一转眼就到了这个荒山野岭……船都开走了,我怎么去东京……我冷,我饿……我平生第一次出门,我本来安排得好好的,结果撞见你这个瘟神,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她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过大概意思唐偃是听明白了,顿觉心头一软——再怎么聪明厉害,毕竟是个小姑娘,今日这些事实在有些难为她。唐偃脱下外袍想给她披在身上,却想起来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索性丢在一边。俞非晚越哭,他就越慌,连声哄道:“不哭了不哭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送你去东京。咱不哭了,好不好?”

   

  哭声果然停了一瞬,俞非晚红着眼眶看着他:“你哄我呢吧?”

   

  唐偃立即道:“不能。这附近我都打探好了。此处不远就有个小镇,吃的喝的什么都有,还有码头。咱们先去吃饱肚子,明天一早我送你上船,好不好?”

   

  俞非晚抽了抽鼻子,那就信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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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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