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以来,汴京各家小报最热门的新闻,都围绕在两个男人身上。
一个是东阳侯李恪行。此人二十二岁高中进士,二十五岁承袭爵位,又即将入主大理寺。小报绞尽脑汁起了个惹眼的标题,说他是“照亮勋贵门楣的最后一道光”。不过引得娘子们牵肠挂肚的却是他的婚事,传闻他与青梅竹马的孙表妹婚事作罢,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可他到底已是该成婚的年纪,如此出身高贵,又有真才实学,不知哪位娘子能匹配。
相比侯门的桃色秘辛,另一则消息则更直接地撩拨着人的贪欲。南通一巷设有交引铺,是专供商人买卖盐引、茶引等一类票据的场所。盐、茶一类虽是朝廷专营,但价格也会略有浮动。便有商人利用这其中的价格差来牟利。四月即将有一批新茶下市,茶价本是看跌的。却有一人扬言茶价将会在十日内翻一番,并且豪掷千金包圆了当日所有在售的茶引。若只是一人的疯言疯语,本不值一提,可奇怪的是,第二天,京城几家富商也跟着入场,短短几日竟将三年内滞留市场的茶引一购而空。供需失衡,茶引的价格水涨船高。百姓们后知后觉地跟进时,价格早已翻了不止一番。后来才有小报爆出,那预言之人竟然是皇商出身。百姓们也在茶余饭后或羡慕或愤恨地记住了他的名字,唐偃。如今只要唐偃这两个字出现,小报就会销售一空。人们都相信,皇商一定有独特的消息渠道。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买入动向,摩拳擦掌要跟着他发一笔横财。
就这么沸沸扬扬了半个月,整个东京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东阳侯府的春日宴上。落魄侯门的私宴常有,可同时集齐一富一贵两位男主的,却只此一回。各家小报早早派出了探子在侯府门前蹲守,虽然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宴席,却也期望能窥得一二。
东阳侯府这场宴席,杜誉本是不打算参加的。翰林画院是个清贵衙门,俸禄少了些,但很受文人追捧,也有机会与朝中官员往来。上个月他刚完成一幅画,若能得大相公题词,定然能卖出高价去。大相公一类的清流,最厌恶的就是这些勋贵。可杜誉今日还是来了,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大抵是在看到唐偃那封洒金的名刺之后。
来送名刺的是唐府的管家,长得獐头鼠目,但不知为何有些面熟。管家说唐偃也受邀出席东阳侯府的宴会,因为仰慕杜誉的才华,又恐贸然登门失礼,所以提前下帖拜谒,希望能在宴席上与杜誉一叙。管家还说,唐偃打算在东京置业,届时少不得要请几幅名家字画来装点美宅,若能有幸求到杜翰林的画,他家家主定会很高兴。杜誉想,那么有钱的一个人,买的房子一定很大。大宅子势必要配许多画,左右他那样的人肯定是不缺钱。
“唐偃……”这名字起得不好,让杜誉想起一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但连着皇商唐家那万贯家财一起看,就越看越顺眼了。
可直至到了东阳侯府门前,杜誉才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所谓富商究竟能有多富。四匹同色良马,一般高一般壮,配着镶金辔头,拉一辆花梨木大车。那车的穹顶似一张华盖,远远看去比别的车要高出许多,车轮也比普通的车要大上一圈。这样华丽的车驾,按理只有公侯贵族用得,可如今商贸繁盛,许多僭越之举竟已无人追究,有钱便可肆意招摇。杜誉夹在宾客之中,远远盯着那车驾看了许久,觉得今日属实是来对了。
“公子,杜翰林到了。”薛明立在车前,对着窗内说道,“还有,东阳侯亲自在门前迎客呢。”
唐偃整了整衣袖,将车帘掀起一角,抬眼看到侯府大门前的人,“唰”的下又将车帘放下了。
他知道自己一向运气不好,但这也太背了吧?
“怎么了?”窗外薛明问。
“没什么。”唐偃定了定心神,觉得好不容易搭起这台子,不登场委实有些可惜。况且,这个李恪行,他还是有办法对付的。
车帘掀开,雪白的靴底落地。唐偃一手捏着袍角拾阶而上,对着迎来的人露出一个笑容:“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侯爷。”
李恪行的脚步慢了半分,眸光倏然沉肃:“果真是……没想到。只能说唐先生好胆色,你是不知,还是果真不畏?”
“不知,也不畏。”唐偃笑着靠近,在李恪行耳边低声道,“那案子本就与我没关系。至于其他……侯爷当时没发作,现在找后账,可是晚了。”
当初唐偃逃走后,李恪行又派人顺着线索去查过,也只能追溯到他在临近的县衙骗了一次接待,更多的也查不到什么。当时没能以冒充官员的罪名将唐偃抓住,现在无凭无据,更不好定罪。关键是,事发还是在李恪行的任期内,闹起来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但这些,他不会让唐偃知道。李恪行亦近前一步:“我从来不找后账,只抓现行。唐家与我家是旧交,你这回又撞到我手里了。”
李恪行盯着唐偃的反应。他确信唐家家主定然不会冒充官员,那么唐偃这个身份也该是假的。但他拿不准,他要对方先露出马脚。
唐偃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你就证明你的想法。”
门前宾客纷纷侧目,旁人看来,只会觉得这两人聊得很是热络。
“大郎,你怎么还在此处?”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来,“你家老夫人叫你入席,此地交给我吧。”
李恪行后退半步,两人中间的距离终于拉开。、
“这位公子是?”
唐偃立刻拱手:“在下唐偃。”
“哦,唐家家主。”那男子亦拱手,“李悠之。我与大郎算是堂兄弟。”
唐偃心下豁亮,原来当初是这么露的破绽。果然运气从来都不站在他这一边。他笑得泰然自若:“幸会。”
“要开席了,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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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非晚参了两日,也没参透母亲留下的那个“逃”究竟是什么意思。
诚然字面的意思很好理解,应该就是让她离开侯府。可明明上一封信才刚指引她来这里,为何连续给出两个互相违背的指令?这不合逻辑。唯一的解释是发生了某种变故,母亲不能按原计划来侯府见她。那下一步应该去哪儿?后来俞非晚又去过一次不去楼探查,却也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
更奇怪的是,母亲为什么要用这个“逃”字?难道危险就在侯府之内?俞非晚不喜欢如此被动的局面。她想,今日宴席宾客众多,倒是个极好的传递私信的机会。母亲若有意联系,今日必有动静。若没有,那她也不想再等。不如离开侯府,去外面探查。
镜子里,青梧正将一根碧玉钗子插入她的发间:“姑娘今早就该去给老夫人请安才是。孙姑娘日日往梧桐院跑,已不知同侯爷见了几回了。姑娘您一回也没见着。”
俞非晚顺口道:“见着了能怎么样?”
青梧的目光透过镜子看向她,很有几分语重心长:“您的婚事虽是老夫人认下的,可孙姑娘毕竟同侯爷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是有情分的。您若不抓紧时间拢住夫君的心,将来只怕他还惦记着旁人,那咱们日子可不好过。”
俞非晚觉得,青梧的脑子虽然已被这侯府搞坏掉了,但她也总归是认真地替自己考虑着。俞非晚觉得自己应该说两句智慧的话,良言便是良药,也许她听了之后,脑子能好起来。
关于男人的话,俞非晚曾听母亲说过一句,虽然尚未解其中深意,但她觉得很智慧,很有道理:“笼络男人不会让你的日子好过,没有男人才会。“
青梧怔怔看着她。
这一场春日宴男女分席。男席在二进门中庭以北的正堂,女席则设在以南的园子里。老夫人的位置在最上,与她同座的是低一品的梁国公夫人,也是仅此来访女眷中品级最高的命妇。魏院君跟在老夫人身边侍奉,二姑娘因病没能出席。俞非晚的位置被安排在孙芝芙旁边,与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坐在一起。她带着青梧一进园子,欢声笑语停了一瞬,又如阳光下的灰尘一般喧喧嚷嚷地响起。无数双眼睛,虚情或假意,状似不经意地审视着她。
俞非晚这两日也跟着魏氏学了一些规矩,今日她来晚了,该先去向老夫人告罪。于是走上前,躬身叉手:“孙女来晚了,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只是笑呵呵地说道:“原是该罚你。但你今日第一次出宴席,忙乱也是有的。都是下人们照顾不周。罢了,去同你表姐一处坐吧。“
俞非晚顺理成章地告退。就听身后梁国公夫人问道:“这位就是老夫人选定的孙媳妇?”
再往后的话俞非晚没有听。她来到孙芝芙身边的空席上坐定,一路上已将满园宾客看得清楚,并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她想,母亲若是出现,应该也会扮作女使模样,或伪装成帮工的厨娘。一会儿寻得机会,还是该往后面仆人房中看一看才是。
此时席上的气氛却有些尴尬。各家的婚嫁本就不是秘密,今日宴会之前,孙芝芙被一个市井女子抢了姻缘的消息便已传开了。这属实是犯了闺阁女儿的大忌讳,众人又是好奇,又是为孙芝芙不平。俞非晚当然感觉得到,但她不打算在意。眼前珍馐美味上桌,她得赶紧吃饱肚子,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忙。
对面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穿一身明艳的鹅黄衣衫。她瞧了俞非晚半晌,忽然开口道:“听说俞姑娘从江南来?你们那里的风俗还真是不同。我们这里吃东西是不用抢的。人,也是不能抢的。“
众人皆掩口而笑。孙芝芙脸却红了,说道:“秦姑娘,我表妹身子弱,郎中说了要多进食。况且,她也没抢你的。你若觉得不够,大可吩咐厨房再上一份来,包你吃饱,这是侯府的待客之道。”
秦姑娘一皱眉:“芝芙,你怎么回事,冲谁说话看不出来呀?”
俞非晚没想到孙芝芙会开口帮自己解围,不过她的围一向不需要别人来解。
“表姐,你有没有听见鸟叫声?”
孙芝芙摇头:“没有啊。”
“有啊,你听,‘吓’!听见没?”俞非晚说。
众人不明所以。俞非晚慢悠悠吃着盘子里的鱼脍:“这种鸟叫鸱,喜欢吃死耗子。我们江南也有一种鸟叫鹓鶵,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若鹓鶵从鸱的头上飞过,鸱就以为是来抢它的死耗子的,就会发出‘吓’的声音。”
孙芝芙没忍住笑了出来。其他人也听明白了其中意思,个个憋得辛苦。秦姑娘脸涨得通红,仍嘴硬道:“不知你说的什么,粗鄙!”
俞非晚道:“听不懂就多读书。你该不会不识字吧?”
秦姑娘愤怒了,嚷着让女使拿纸笔来,她要向俞非晚证明她是识字的。席上一时有些吵闹,好在很快青梧便来传话,说老夫人要去正堂向宾客敬酒,让俞非晚同去。
“往常这事都是魏院君陪着,老夫人这是要告诉所有人,您是下一个侯爵夫人了!”青梧小跑着在前引路,带着俞非晚穿过中庭,“姑娘,侯爷也在。您可千万别乱说话。”
穿过垂花拱门,正好赶上老夫人一行。老夫人回头看到俞非晚:“丫头,离近些。”
搀扶的女使让出位置,俞非晚便走上前,搀住了那个悬在空中臂弯。
“老夫人来与诸公同乐!”
随着一声通传,满堂的宾客同时起身:“见过郡主娘娘。”
“不必拘礼。我家大郎招待得可还周到?”老夫人言笑晏晏,声如洪钟,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众人无不称赞。
老夫人笑道:“春日盛景,又逢家门喜讯,故而邀请诸位同乐。这第一桩喜事,是庆贺我孙儿李恪行承袭爵位、调回东京。第二桩喜……”老夫人拉了俞非晚的手,“我的孙儿李恪行与侄孙女俞非晚好事将近。晚儿,同大郎一起敬诸位一杯。待大喜之日,可都要来喝喜酒啊!”
于人声鼎沸中,俞非晚对上了李恪行震惊的目光,只觉浑身一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下一瞬,她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另一张脸。满堂宾客中,唐偃端着酒杯,神情莫测地看着她。
仆从奉上两个酒杯,李恪行取过一支递给俞非晚。他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今日终于排上了用场。李恪行绝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这一定是一场阴谋。这两人,从江宁到东京,都是冲着他来的。可这阴谋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操盘?他到底触动了谁的利益?李恪行深感自己周围被布了一场大局,连祖母都被蒙蔽了。为今之计,要先想办法阻止这场婚姻。
俞非晚同李恪行一起向宾客们敬酒,觥筹交错间,有人低声问道:“郡主娘娘这侄孙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嗨,哪里是什么侄孙女,说起来好听罢了。听说就是一个市井女子,拿着信物找上门,说是指腹为婚的。”
“东阳侯府怎么会和市井人家指腹为婚?”
“谁知道呢。反正看这情况,郡主是认了。这姑娘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番对话飘入唐偃耳中,他也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上面并肩而立的俞非晚和李恪行,顿觉更不是滋味了。不是说好来找母亲的么?怎么就要嫁人了?那这些日子萌发出的惺惺相惜之情,终于都是错付了么?
“唐先生,在下范成安,开了一家珍奇馆,这是我的名刺。郡主娘娘的狸奴就是从我这儿聘的。”封名刺递了上来,题字旁竟还用墨点了个猫爪的形状,“唐先生喜欢海东青吗?辽国新进了一批,我挑一只最好的,送到您府上?”
唐偃礼貌地接过名帖,却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看见杜誉正端着酒杯向他走来。今日是他的出场表演,他没打算给杜誉说话的机会。杜誉已到了近前,唐偃端起酒杯,从他面前大步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杜誉愣住,举杯的手僵在半空,继而脸色涨红,羞愤难当。这姓唐的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仰慕自己已久么?怎么会是这个态度?杜誉心量窄,转头看着与旁人谈笑风生的唐偃,竟从心底生出一丝恨意来。不过是个卑贱的商人,根本不配与自己说话。杜誉冷哼一声,回到座上。
却说俞非晚跟着老夫人回到女席,心思却仍旧乱着。东阳侯竟然是李恪行,而唐偃竟然成了皇商?局面有些乱,但唐偃的出现并不是坏事。她要逃离侯府,或许他帮得上忙。
俞非晚端起茶盏,却发现盏下压着一张字条,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她背过人,将字条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中庭相见】
难道是母亲?也有可能是唐偃。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怀好意的人。三分之二的几率,值得赌一次。
俞非晚支开了青梧,趁其他人不注意,离席往中庭走去。这条路她刚刚走过一回,熟悉的很。穿过垂花拱门,就见中庭开阔,几株细柳伴着顽石。此时宾客都在前后院的席上,四下安静得很。俞非晚绕着假山亭子转了半圈,就见对面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
是唐偃。
俞非晚松了口气,虽然不是母亲有些失望,但是他也好。
唐偃却古怪地笑了:“你胆子可真大啊。”
俞非晚听出他语气不善:“为何?”
唐偃今日穿了一件暗红缂丝长衫,外缘砸了一圈金线,往亭间一坐,繁复的大袖堆叠,富丽堂皇,很是扎眼。
“为何?你不知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宴席之上,堂堂郡主的侄孙女,侯爷的未婚妻,在中庭私会外男,你就不怕让人发现,毁了你的清誉?”
俞非晚盯着唐偃看了一会儿:“这刚一见面你就夹枪带棒的,怎么了?你对我好像挺不满。”
“是,我很不满。”唐偃直接承认了,“你不是说做人要坦荡吗?你坦荡了吗?”
“我怎么不坦荡啊?”
“你说你要来东京找你母亲,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我才帮你。这才几天啊,就摇身一变,成了侯爵夫人了。你这编瞎话的本事比我强啊。合着坦荡都是要求别人的,到了自己这儿,就捡着高枝儿攀。”
唐偃委实是有些激动,说到后面甚至有些张牙舞爪。他越急,俞非晚就越是气定神闲。待他说完,她才慢悠悠道:“那你呢,侯府的座上宾,你如今又是什么身份?”
俞非晚扯起他华丽的衣袖:“皇商唐家,你又冒名顶替!”
唐偃的气焰瞬间落下来,狡辩道:“我真的姓唐。”
“我也真的是侯府老夫人的孙女。”
四周静了一瞬。唐偃看向一边,问道:“那你是真的要嫁给李恪行么?”
“当然不。”俞非晚道,“我来这里是母亲的指引。如今线索断了,我也该离开了。”
唐偃顿觉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立刻来了精神:“你母亲留给你的地址,就是侯府?莫非你母亲和侯府有渊源?所以你真的是……”
“不重要。”俞非晚打断他,“重点是,我打算今晚逃走,你能不能接应我?”
唐偃一听这话顿时神清气爽,忽又皱了眉:“这侯府守卫森严,你怎么逃?”
“没那么难,翻墙爬树我都很在行。况且我半夜在侯府闲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路也熟。你在巷子口那个茶摊接应我就好。”
唐偃点点头:“成,只要你走出侯府的门,我保证谁也追不上你。”
俞非晚侧眸:“其实嫁给李恪行也未尝不可。侯府夫人要寻母,可以调动的人力不计其数,总比我自己大海捞针要容易得多。”
“不可不可不可……”
“为什么不可?”
唐偃急忙道:“你需要人手我可以帮你。不至于出卖自己啊!”
“所以你觉得侯府是个火坑。”
“大火坑!”唐偃义正词严,“外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那么聪明,勘察辩讼比之官员都强上百倍。你母亲,圣明的俞弗唯,悉心培养你这么多年。你是要做大事的,你有使命在身你懂吗?若一辈子陷在这不见光的内宅里,才华荒废,多可惜啊!”
俞非晚挑眉:“所以还是得跟你走。”
唐偃:“对,跟我走。”
俞非晚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唐偃松了口气,觉得稳了:“你叫我来,就是商量这事?”
俞非晚一怔:“我叫你来?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这字条,不是你让人带给我的?”
唐偃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俞非晚一看,竟然同自己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瞬间她心弦绷紧:“坏了,还真让你说中了。有人害我。”
唐偃也反应过来:“私会外男?”
“你快走。”
唐偃飞身跳出亭子,然而刚跑两步,便被一队家丁堵住了去路。俞非晚向另一侧看去,吴妈妈则带着几个壮硕的婆子从里院出来。一行人拿着棍棒绳索,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吴妈妈双眼迸发出前所未见的光彩,像是筹谋许久的野兽终于向猎物发出进攻:“俞姑娘,您不在内院吃席,来这儿做什么?这位公子却是没见过。你们二人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做什么呢?”
唐偃气定神闲地揽了衣袖,高声道:“原来这侯府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少夫人,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么?”
他看向俞非晚,俞非晚福至心灵。唱戏,没有人搭腔是不行的。
俞非晚拈着裙角走出亭子,来到唐偃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唐先生莫怪。这是我家一个粗使婆子,惯常刁钻,不知自己冲撞了贵客。我会向侯爷禀明,先代他向您赔罪。”
唐偃的穿着本就富贵至极,如今见俞非晚这个态度,一众仆人也都有些心虚。就听俞非晚道:“你们还不让开!”
人人都知道俞非晚是老夫人选定的未来候夫人,此时说话自然比吴妈妈管用。挡着路的家丁瞬间分退两侧。唐偃泰然向俞非晚还了一礼,大摇大摆沿着路离开。
俞非晚松了口气。走了就好,走了就没有对证,后面的事就好处理得多。
“不能把那男人放走!你们快将他押住!”
任凭吴妈妈怎么喊,家丁们都是不敢动的。俞非晚侧目,缓缓向她走来:“吴妈妈,我知道你想拿住我的错处,可今天不能容你胡闹。外堂宾客非富即贵,内里女眷也都是尊贵的命妇。你今日闹,丢的是侯府的脸。”
“你个市井丫头,你何曾在意侯府脸面!若真在意,也不会在这里私会外男!”
俞非晚扬起巴掌,狠狠抽在吴妈妈脸上。吴妈妈被打得后退两步,若非后面的婆子接住,只怕已经起不来了。
俞非晚的手掌发麻。但相比于那日浑身的疼痛和经受的欺辱,这点疼真算不了什么。
“你是狐假虎威惯了,忘了自己的身份。现下你主子还被禁足呢,你一个婆子,也敢对小姐呼来喝去?你要用那套规则来规训别人,自己就先要遵守。在我面前,你要恭顺。不论你心里多看不起我,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恭顺。”
满院子的仆从婆子低着头不敢言语。吴妈妈当众被打,羞愤难当:“你又打我……我在侯府做了一辈子,老夫人都没打过我!你竟敢又打我!待我去禀明老夫人,她老人家眼里可不容沙子!”
吴妈妈站起来就要走。忽然身后传来孙芝芙的声音:“吴妈妈,切莫再闹下去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孙芝芙分开人群走来。
“我方才就在亭中,同俞姑娘一起与唐先生说话。哪里有私会外男之说?你要去向老夫人告状,就连我一起告吧。”
俞非晚有些惊讶,若说刚才席上孙芝芙出面替她解围是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那眼下睁着眼睛说瞎话,可真是义薄云天了。
“姑娘!”吴妈妈跪在地上,抱住孙芝芙的腿,“姑娘您何故如此,这可都是为了您啊!”
“若真是为了我,就别闹了。惹得祖母不快,能有什么好处?”孙芝芙低下身,托住吴妈妈的手臂,低声道,“快快退下,莫被人当枪使了。”
吴妈妈怔愣一瞬,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挥挥手带着一众婆子退了下去。中庭之围一解,四下里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这桩事俞非晚本没有放在心上,左右她夜里就要逃走,就算吴妈妈告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与她无关了。但受了人的帮助,总要有所表示。俞非晚道:“表姐,多谢。”
孙芝芙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你该警觉些。这府里容不下你的人可不不少。”
俞非晚道:“我无意与他们缠斗,他们也不配成为我的烦恼。”
“我刚才都听见了。你要逃走?”孙芝芙转过身来,眼中满是寒霜。
俞非晚点了点头。
“不要这么做。”孙芝芙沉声道,“对祖母而言,这是最大的背叛。她对你寄予厚望,无论你犯什么错她都可以原谅。唯独背叛,她绝不原谅。”
俞非晚耸耸肩:“那也没办法,我有我的事要做。”
她擦着孙芝芙的肩膀走过。身后,孙芝芙高声道:“我会告发你的!”
“你不会。”俞非晚脚步一顿,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