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尘对食物向来不在乎。
为了追踪贼人，他曾走过福佑城最陡的山路，足足饿了两天，路上能找到的草根和虫子，都刨出来放嘴里了。
吃不是人为了维生的无奈之举吗？
用最快的速度填饱肚子就好。
因此尽管白棠好几次流着口水，提到张记荠菜包和青白坊豆腐脑，他也从没尝试。
可听说羽轻绾喜欢吃，就动了买给她的心思。
福佑城有条街，叫饕餮巷，以美食著称。
天不亮就靠着小贩们的吆喝和诱人的香气，定住了饥肠辘辘的路人。
芝麻烧饼、炒肝、卤煮、杏仁茶……
南北东西名菜汇聚于此，有不少早点的做法和招牌，还通过商人越过山海关传到北平。
沈星尘站在一个小摊旁边，看着身边的少女低着头，白嫩的腮帮子时不时鼓起，忽而抬起头，睁大一双亮光闪闪的眼睛冲他笑，就觉得嘴里有了滋味——
原来豆腐脑咸里带着蒜香，质地细嫩得入口即化。
牙齿穿过透着油的薄包子皮，咬到香嫩多油的肥瘦肉馅，会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舌头可以感觉到层次丰富的味道。
白棠说得对，和有的人一起吃东西，会比独自一人香。
羽轻绾毫不在意沈星尘的目光，喝了两大碗豆腐脑，又干掉三个大包子，才心满意足地打了声嗝儿。
下一瞬，她小脸皱成一团，小声道：“相公，我……内急……你等会儿啊。”
说罢捂着肚子起身钻进人潮，小鱼般游到水坊路。
等彻底看不见沈星尘，她皱着的眉舒展开，挺直腰，对着来的方向摆手，得意一笑。
“沈星尘，下次再见，我就已经恢复功夫，成为你的仇人了，不过看在今日早餐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三招。”
她又走了一刻钟，到了水坊路尽头的“不醉”酒庄，瞅了眼闪闪夺目的金字招牌，便大步踏入门槛。
声音豪爽，和应对沈星尘时的乖巧顺从，截然不同。
“掌柜，庄上可有能配黑雾林鸽肉饮用的岁寒堂？”
那掌柜三十五六年纪，个子瘦瘦小小仿佛老鼠，嘴唇上蓄了一截胡须。
他正拨着算盘珠子做账，听到羽轻绾的话，慌忙走出柜台作了个揖。
“贵客，您是小绝姑娘的朋友吧。她说全家人全部出动了，到处找你，你暂时住我家，等她那边准备好，再想办法接你回家。”
掌柜抬头看了眼开始发黑的天空，取了两把鹅黄色纸伞，关上酒庄大门，带她进入一条小巷。
忽然天空划过一条闪电，大雨瓢泼而至，路人捂着头仓皇跑开。
掌柜忙撑开纸伞递给羽轻绾。
羽轻绾接过，笑着道谢：“谢谢掌柜。”
话音刚落，就透过纸伞边缘，看到八只带着黑泥和无数疤痕的赤脚，踩着水走到她跟前。
她目光飞速上移，看到四个二三十岁的男人，他们虽然五官不同，但身材极为相似，筋肉纠结犹如树根。
一名手中拿着演武戏用的青色砍刀。
一名身子左摇右晃，用断了两根手指的右手耍着铁棍。
一名将寒光四射的红缨枪，扎在自己胸口上，哪知道皮肤非但没破，反倒是枪头渐渐变弯。
一名双手各持一根铜制短棒，敲得哐哐作响。
这四人她没见过，但听说暗渊盟八门之中有四名李门新秀，叫做“刀枪棍棒”。
“刀”一开口，声音就像金属撞击：“小娘子，看了我们的戏，可要付钱。”
这个鬼天气看什么戏，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不醉”酒庄的掌柜吓得腿都软了：“你，你们……”
羽轻绾对掌柜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跑掉，自己则挡在前面，将伞柄靠在肩上，笑嘻嘻地问：“怎么付钱？我既没看到什么精彩的戏，又是穷人一个，你们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枪”冷哼一声：“暗渊盟少盟主，哦，前少盟主‘千面罗刹’羽轻绾，骗了那么多奇珍异宝，说自己穷，真是天大的笑话。”
“前少盟主”？你礼貌么？！
羽轻绾笑得更无辜：“如果我说我不是什么落纱呢？”
“棍”道：“你说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尸体带回去，我们门主看了，说是还是不是。”
“原来你们唱的霸王戏啊，老难看了，还贵。”羽轻绾越是遇到危险，笑得越是开心。
羽向北教会她的第一课，便是不要在敌人面前露怯，而是要以最轻松从容的姿态应对，让对方探不清虚实。
“但我的命更贵，就怕你们死了也要不起。”
“棒”不以为意，又开始敲铜棍，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压住了雷声：“暗渊门上下三千余人都知道你已经被楚门主搞成废人了，装什么？”
他还没说完，羽轻绾就垂下手臂，将伞面挡在眼前，伞尖对着四人快速转动。
雨水立即暗器一般，沿着伞骨四溅，飞入“刀枪棍棒”眼中。
四名大汉慌忙闭眼，边后退边大骂：“臭娘们！你做什么？”
羽轻绾咯咯大笑：“既然你们知道我和楚门主有些纠葛，就应该知道我和他没撕破脸前，好得很，我向他学了不少毒药配方，刚刚在伞面上抹的‘七步夺魂’毒粉，现在全都融进了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