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羽轻绾惊叫一声,清醒过来。
她抬头的时候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里是水牢。
阴湿霉臭,不见光,也没有烛火。
她的脖子、手、腰、脚都被铁链拴住,腿跪在水中,发绿的脏水不停地流入伤口,一阵一阵的痛。
原来她没死。
楚河也没死。
擅长用毒的男人自然能解自己的毒。
此时包扎好伤口,穿了一件比脸色更白的衣衫,站在羽轻绾面前,抓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到鼻下,轻轻嗅着,仿佛在品鉴上好的香料。
见她睁开双眼,楚河微笑着放下发丝,拿出笔和纸,蹲身塞进她手里:“绾绾,只要你写下谋害老盟主的认罪书,我向七门门主请求,可以让你免于一死。”
羽轻绾摊开手,任纸和笔掉进水里,激起两朵绿花。
“你杀了我爹。”
“你只是和老盟主争吵,失了手。”
羽轻绾重复:“你杀了我爹。”
楚河叹口气,伸手摸她头:“绾绾,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过你想要的生活。只有我们两。”
羽轻绾想咬他,却被锁链扯住,脖子勒得生疼,大声喊道:“你杀了我爹!”
楚河脸上露出无奈:“谁让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
“什么?”
“我向他提过要娶你,可他怎么也不同意。你爹瞧不起我,你也高高在上,不正眼看我。像现在这样,仰视多好。”
楚河离她更近一些,抬起她的下巴,用和往常一样轻柔的声音道:“绾绾,我从小没爹没娘,你和我差不多,我们只有彼此,早就应该成为一体,谁也不能阻止我们。”
羽轻绾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一路摸爬滚打,收服暗渊盟内外众多敌人,当上少盟主,在江湖上留下“千面罗刹”的名号……
这些年这么努力……
楚河没把她当作朋友和首领,反而将她视作强劲的玩物,想禁锢于股掌之中?
他嫌她爹权高位重,就拿他当了祭品?
父女识人不清,活该被整吗?
还是说她身为美丽的女人,就只能是男人争夺的目标?
居然被一起长大的人坑了。算什么天下第一骗!
羽轻绾垂下头:“阿河,何必呢。你喜欢我,早些告诉我,又何必对我爹……我一时半会儿怎么接受?我现在好脏好臭,脑子好乱,你解了我的锁链,让我回自己屋子,休息一段时间,清醒一些,再和你说话好不好?”
少女的衣裙已经破烂,露出大块绸缎般光滑的肌肤,娇嫩的嗓音里带着无限委屈,眼角泪光点点。
她抖了抖脚踝,锁链连带着发出哗哗声,就像小奶猫伸出的肉爪子,一下下挠着人心。
“脚好痛,好像有什么地方破了口子,你帮我看看,阿河。”
楚河忍不住走近了,低头去碰她的脚踝,就在那瞬间,羽轻绾挥拳砸向他的脖子。
“去死!”
然而楚河挨了那一击,没事人一般抬起头,用大手圈住她的小手。
“绾绾,看来你还没发现自己的弱点。你骗人的时候才会哭,说话的速度也会比平时慢。”
“楚河你个乌龟王八蛋,这样都不上当,还算是男人吗?看我闯出去,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把你骨头煮烂了,放我爹坟头,天天向他赔罪!”
羽轻绾用力挣扎,却发现身上软软绵绵,慌忙运气,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压制不住低吼:“你废了我的武功?”
“你的脚暂时不会断,你还是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更容易明白我的苦心。”
楚河直直盯着她,纤长的手指从她的眼睛一直描到下巴,临摹作画似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触摸水中月、镜中花。
“苦你个蛋。”羽轻绾却一阵作呕,发狠咬住他的指头。
她为什么不是毒蛇呢,一口就把他毒死了。
楚河指头血珠涌出。也不气恼,就像被宠物捉弄,缩回手指,放到血红的唇边,慢慢吮吸干净,转身离开水牢。
“放了我!”羽轻绾冲着他的背影冲过去,却被锁链拉回来,只能使劲儿踢水花泄愤。
痴迷楚河的女看守快步进来,扬起鞭子就是一阵乱抽。
末了,端过来一盆狗食,扔她面前。
就算羽轻绾身子骨再强,也扛不住,没过两天就开始发烧。
迷糊中想起小时候练功偷懒,羽向北罚她到柴房面壁思过,楚河偷偷跑去厨房拿馒头,却被大人发现,和她一起关进了柴房。
羽轻绾郁闷地哇哇大哭。
楚河笑着摇了摇她的胳膊,从衣兜里掏出半个馒头。
“嘘,我还藏了一点吃的。”
柴房里透不进月光,但少年弯起的眼里映着白馒头,让满屋子都有了光亮。
她破涕为笑。
那时候以为就算世间的一切都改变,楚河也会在她身边,和她啃同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呢。
哪知道这么快就物是人非。难道这是苦练骗术、操纵人心的代价?
还是说只要有心,就会被骗?
那从今往后,就做个彻底没心没肺之人,只管逃出去,然后杀回来。
负了她的,一个都不放过。
又过了两天,心腹小绝用上好的胭脂水粉贿赂女看守,混进水牢。
见羽轻绾贴在锁链上,跟纸人似的,她眼神一暗,慌忙吐出一根铁针,把铁索解开。
“少盟主,对不起,我没你那样的本事,把面具改成我的模样,花了些时间。”她从领口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到羽轻绾脸上,然后剥下自己的衣裳。
羽轻努力睁大眼,打起精神:“你怎么办?”
“我就说是被你打晕后困在这里的。姓楚的混账现在正和金富贵比赛谁能收买人心,没证据,他不敢拿我怎样。”
小绝把衣裳裹到羽轻绾身上,又塞了些药给她,一双冷清的眼里忍不住浮出雾气,嗓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少盟主,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保重,比起报仇,老盟主一定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听到“老盟主”三个字,羽轻绾终于哭出声来。
那样的撕心裂肺,却不能出声惊动看守。
她捂住嘴,抱了下小绝,抹去眼泪,提起裙摆,模仿她挺胸抬头、步履轻盈地朝水牢外走去……不知通过多长的暗道,羽轻绾终于看到日光。
眼睛一阵刺痛。
花原来是五颜六色的。
树和草的绿,也绿得各有千秋。鸣叫的小鸟没有两只相同的。
就连它们唱累后展翅钻入的云朵,看起来都完全不一样。
然而在色彩这样丰富的世界中,却没有冷着一张白脸、常穿黑衣、给她做绿豆糕和红枣羹的爹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暗渊盟,只感慨此刻离开水牢,便会告别暗渊盟和过去的一切。
孤零零。
除了脑子还能动,什么都不剩下。
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要么找找记忆中的小男孩?
她虽然不认识他,但打心底觉得他是可信的,或许能成为她唯一的伙伴?
然而天大地大……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接着凌乱的步伐声响起。
羽轻绾揉了揉眼睛。
淦。
这么快他们就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