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尘沉着脸,飞身杀到镖车跟前。
大刀“白刃”在暗夜中翻转,哗啦啦,如同水花四溅。
一名门人手筋被挑断,痛叫着扔掉箱子,滚到地上,按住血水直冒的胳膊。
沈星尘全身隐匿在黑暗之中,只剩下一张本来就白的脸,被眉心沾上的血衬得惊心动魄。
“以后找其他事做,踏实过日子,别再骗人抢钱。”
他说完又挥刀指向楚河。
楚河擅长飞镖和毒物,近身厮杀展不开手脚。
眼见他的胳膊就要被划伤,羽轻绾忍不住暴起,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沈星尘的手腕刺去。
那匕首由精铁制成,可长可短,名为“一丈”,是十二岁时,她爹羽向北送的生日礼物。
“这些寿礼不是鱼肉百姓得来的吗,你才是不分是非,助纣为虐。”
她凑到他跟前,看着那张脸唇红齿白、星眉剑目,在月光下仿佛女娲精心捏制而成,真不像是舞刀弄枪的粗人。
突然就想起门人刚才那句“给少盟主暖床”,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对着沈星尘呵了口气。
“小兄弟,我劝你回头是岸。不然真被我抓了,你就不光是失财,说不定还要失色哦。”
道士的中年丑脸,加上嘴里的酒气,让沈星尘灵魂发颤。
羽轻绾趁他露出破绽,一匕首划破他衣裳前襟,另一只手使了个“顺手牵羊”,戳了戳他的胸口肌肤。
“唷,肉练得挺瓷实,要么离开衙门,来我下面?你要多少月钱?或者按照做事次数计算?”
她的手也伪装过,黑乎乎的像块碳,手指头还粘了肉茧,石头般粗粝。
沈星尘动武通常是点到为止,毕竟大多数敌手只要看到差距,便会自行向他臣服,此时却几乎暴怒地动用十成功力,使出“风云雷电”。
“为老不尊。不知廉耻。”
“风云雷电”属于刚硬刀法,模拟四样气象,可在基本招式之上,一生二、二生四……衍出无穷无尽变数。
羽轻绾早有耳闻,但从没见过。
念及沈星尘力气远大于自己,她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用“一丈”将那刀刃隔开,哪知道他手中那明明是模拟惊雷、笔直砍向她头颅的大刀,突然转向,化作一道长蛇般蜿蜒的闪电,袭向她的胁下。
胸口衣襟被划出个道子。
缠胸布都险些松了。
这冰块似的男人,竟然会练这么容易变通的招数?
难道是为了与性格互补?
好心机!
羽轻绾顾不得害羞,伸长“一丈”做剑,抖了个银花,趁他侧身躲避,半个身子靠近自己,迅疾伸出左手,打向他天府、灵虚两穴——
其实羽轻绾遇到高手,“一丈”只是用来掩饰,哄骗动摇人心,辅之以“飘渺指”点穴,令对方血脉停滞才是绝招。
沈星尘却好似早就预料到一样,上身后倾,整个人仿佛折成两半,手却不闲着,斜砍向羽轻绾膝盖。
羽轻绾急忙腾到空中。
两人斗了二十来招,她就被他的刀锁住去路,没有了招架之力,目光所及之处,银闪闪一片。
真像妖怪渡劫,天降异象,风云雷电齐现。
沈星尘果然名不虚传,刀法了得,不过,他怎么突然发飙?
算了,懒得探究,打不过就走。
羽轻绾从袖口甩出一团面粉。
“尝尝我的‘必死瞎眼粉’。”
趁他后退闪避,把手指伸进嘴里,吹了记口哨。
门人立即会意,护着受伤兄弟,和她一起窜回树林。
张镖头带了几名胆大的镖师追过去,只听到黑雾林深处传来笑声。
咯咯咯。
凄厉刺耳。
紧随而至的是十来个脸色煞白、抹了两团胭脂的鬼影。
它们低头垂手,脚尖浮在空中,将押银车队团团包围。
张镖头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鬼?那道士真有两下子。”
羽轻绾躲在树后,边用碎石头刮铁板,边颤颤巍巍发声:“小兄弟,我是真的能通鬼神,会黄白术,你们把寿礼留下来,还能不死……”
沈星尘见人马大乱,抬手喝道:“不过是人形风筝,不要害怕!”
白棠从旁边的镖师背后抓过弓箭,瞄准鬼影。
羽轻绾嘿嘿一笑。
她终于有机会挽回颜面了。
只要那鬼影被箭头穿透,里面就会洒出镇魂散,把他们全迷晕。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哪知道蹲在她身边的楚河忽地抬手,一柄弯月镖脱手而出,正中白棠手腕。
白棠哀叫一声,松开弓,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沈星尘慌忙扶住他,而后捡起那张弓,弯弓搭箭,朝楚河和羽轻绾所在方向射来。
羽轻绾还没来得及斥责楚河,就感觉阴风扑面。
她推开楚河,偏过头,用铁板挡在前方。
一只箭头穿透铁板,擦过她的耳侧,笔直没入身后的树干。
淦。
天下第一快刀,耍箭也这么快!
不像她自诩“武功绝世”,里面有九成水分呀。
羽轻绾望向箭射来的方向,又惊又怒又怕,刚好对上沈星尘一双灿若星辰,却是深井般冰冷的眼睛。
瞬间时间似乎停滞,又似乎将她推回很久之前的记忆涡旋之中。
羽轻绾的头突然就痛起来。
想到沈星尘早有预备,这几车寿礼,她就算能拿下,也会自损八百,不甘心地扬手。
“撤。”
门人们紧随她飞快融入夜色。
镖师们见状松了口气。
沈星尘拾了楚河扔出的弯月镖,见飞镖背部刻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弯月,愤懑地低声念道:“果然是暗渊盟。”
白棠知道他和暗渊盟的仇恨不共戴天,怕他陷入回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笑嘻嘻指向前方:“阿尘,别多想,马上我们就走出黑雾林了,找个美女多的酒楼,喝个醉生梦死。哦,对了,你对美女不感兴趣。那我到了云度城,马上找熟人,引荐你入心心念念的六扇门。”
他刚说完,手就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抬起一看,弯月镖擦伤的地方青紫溃烂,脸色瞬间煞白。
“飞镖上怎么会有毒!阿尘,我不会死吧?”
张镖头凑过来看了眼,吓得赶紧摸出腰间大刀,对着白棠的手臂比画:“这毒怕是‘七步夺魂散’,只有砍了手才能保命。”
白棠立即扑沈星尘身上,用一只手挂着他脖子,八爪章鱼般吊着:“那不行,我还没摸到花魁的手,没掀漂亮夫人的盖头,嗷嗷嗷,不对,我还没有相好的花魁,更没有夫人!”
沈星尘将白棠甩开,从兜里摸出一小瓶解药,抹在他伤口上:“‘万清丸’可以缓解毒性,但你这只手……”
白棠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比哭还要难看:“别开玩笑了,你们合起来耍我是吧,哈哈哈,我这会儿感觉很好啊。”
沈星尘别过头,不敢再看他,用力将刀插入土中:那道人阴险狡诈,多种骗术用得灵活自如,一定是暗渊盟少盟主“千面罗刹”。
“一年内,我定要摘了他项上人头,为你报仇!”
他用浑厚内力立下的誓言,惊飞林中无数寒鸦。
野兽也跟着嚎叫,起起伏伏,百转千回,仿佛冤鬼索命。
羽轻绾不怕怨鬼索命,怕的是自己当冤大头吃亏,回到自家山寨,就气哄哄开骂。
“沈星尘好狡猾!普通人在黄白术那关就栽了,他还浪费那么多炸药,弄伤那么多弟兄,躲过人形灯笼里的迷药……我做这些足足花了五两银子,都打水漂了!”
转念一想。
“不对,要不是你多事,给白棠来了一飞镖,他们就已经躺地上了,寿礼全是我们的,听说里面有南海夜明珠,比巴掌还大啊!少说值一万两银子!够分给多少人啊。”
“十天前,董家老头被土豪夺了田地,三天前,天下当铺周老板资助朋友,却被掏空了家底……没这些钱,他们可能会没命呀!”
羽轻绾向来是从为富不仁的人手里捞财,扶助仗义善良之人,不过传到江湖上就成了无恶不作的女魔头。
此时手头空空,没法做事,只能停下脚步,抓起楚河衣领,冲他低吼。
“楚河你要怎么赔我!”
看着面前炸毛的少女,楚河不觉莞尔:“陪你见盟主。”
他生得美若好女,丹凤眼温润含情,睫毛如同鸦羽密集。
笑起来活色生香。
如果说世上女人都会为沈星尘倾倒,那楚河便是男女老少通吃。
羽轻绾看多了,倒没有感觉。
皮相这东西多简单啊。
她只要想换,就能天天新鲜。
“少拿我爹吓唬我。”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两声咳嗽,转身一看,羽向北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跟我来。”
语气不怒而威。
羽轻绾腿一下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