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
锲而不舍2024-08-06 18:473,173

   八

   孔中庸生平第一次站在了先进人物的表彰舞台上,第一次拿到了奖状,第一次被称作了“同志”。

   奖状是用木质的纸张做的,比普通的手写纸要厚,要结实,拿在手里感觉也好。奖状上毛主席挥手的光辉形象向四周散发着道道金光,上面用一号黑体字写着:孔中庸同志劳动积极,成绩优异,被评为“工业学大庆”积极分子,特此鼓励。“奖状”两个字的字号更大,右下角盖着鲜红的太行煤矿的图章。

   在1974年底的表彰大会上,面对几千人热烈的掌声,孔中庸和另外四名先进并排站在主席台上,双手拉开奖状,煤矿宣传部的摄影干事脖子上挂着铁疙瘩一样的相机,另一个举着闪光灯,不时一亮一灭。孔中庸一时激动得大脑失去了意识,走上台时,脚步都不知道怎么迈上去的,当天晚上一夜无眠,这是他过做梦都没有出现过荣光,几天过去还觉得似真似幻,几次偷偷地去看宣传栏里自己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他显得拘谨,“同志”两个字十分清晰。

   从工作干劲和实绩看,孔中庸当之无愧。可是10多年来,矿里从来没有开展过生产劳动的先进活动,倒是经常批判“唯生产力论”,文革进入了后期,这是第一次,而且是许崇道当矿长,就是上面任命的总经理极力主张的。

   1974年开始,国家提出“精兵简政”,具体措施就是放权,要求地方大办工业,甚至提出一个县都要完整的工业体系。国家把太行煤矿的管理权下放,本来是放给省里的,可河南“极左”思潮严重,几派在争夺领导权,斗得鸡飞狗跳,无心管企业的事,就干脆放到了地区,后来撤地建市,就直接归了市里。所在的市离煤矿就几十里地,向东,过了涌泉公社就是,几乎和大禹县城连载一起,叫泉水市,也是以煤兴起的中等城市。同时处于半干旱地区,也盼望泉水长流不息。

   放权后,原来的矿长自然被调走了,许崇道顺理成章地做了“一把手”。上台伊始,抓革命的同时,大力促生产,提出来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举措,但很多也没见多大成效。如“减员增效”,人倒是越减越多,当时知青回城压力大,煤矿又是当地第一企业,就业大户,根据指令,就接受了几百人,大部分在处室,少部分下到了矿井。孔中庸发现,这些经过上山下乡锻炼的知青还是能吃苦的,虽然比不上他们农村来的。李解放还看几只大喇叭,借机变成了正式工,工资拿到了30多元。他多次“表功”:“老子来到这山里的矿山,不比上山下乡经受的锻炼少,为什么他们能安排正式工,我就是临时工。”许崇道听说了,对人愤愤不平的说:“我都想开除他,但上面有人打招呼,没办法呀。”所以,改来改去,成效并不大。

   但对农村的矿工的实惠还是明显的。食堂返修一新,增加了饭桌、座位,饭菜质量没有多大改善,至少免去了奔波之苦。澡堂加设了大浴池,淋雨之后可以舒舒服服地泡一会儿。可没过几天,澡堂的服务员就开始有牢骚了:“大浴池的煤灰更厚了,得多铲半小时。”当然,这话有点夸张,只不过在向矿上表明自己的工作量大了,好为涨工资找借口。

   许崇道也没好办法,几次对“老憨”、孔中庸等“自己人”嘟囔:“权放下来了,但管理模式一点没变,各项指标控的死死地,有什么办法。”但他还是力所能及地做了不少工作,比如评选劳模。有些左派人物提出不同意见,说是不能“唯生产力、利润挂帅”等,甚至提出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应该学农村“一大二公”。许崇道十分坚决:“资本主义的企业要赚钱,我们社会主义的就是为喝西北风。大庆还有王进喜呢,我们都喊学大庆,怎么学?评选先进就是学大庆。”

   评选先进一个挖煤的小队给了一个指标,孔中庸以踏实、勤劳、能干获得大家的认可。但他自小就处在被看不起的地位,很不适应大家的赞誉,何况,大家对“老憨”的评价也很好,就诚心地推辞:“憨队长比我强,推荐他吧。”最后,矿上有规定,只表彰最一线的矿工,“老憨”作为队长,不参加评比,就像处室的处长、副处长一样都不参加评比,矿上的领导就更不必说了。大家也理解,毛主席说过“鄙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纯”,这也是一种体现吧。其实,“老憨”那样的小队长,和“高贵”二字差距不止十万八千里。何况“老憨”一门心思就在转正式工、多拿几块钱工资上,对先进无所谓,拍拍孔中庸的肩膀:“老弟,你就当吧,我觉得你最合格。”

   孔中庸还有一个担心,自己的出身会不会影响先进?他已经觉察到许崇道有怀疑自己出身的迹象,特别是送他报到时那怀疑的一瞥,敏感的孔中庸一直没忘,但许崇道就是没问。孔中庸几次想找许崇道坦白,但一直犹豫不决,两次到了许崇道的办公室门口又止住了脚步。想和“老憨”谈,但想到自己就是不能参评,他也不能参评,就打消了念头。思前想后,一个先进,不一定就迁出出身问题,就坦然多了,没有汇报自己的初审情况。最后拿到了奖状。

   成了先进人物,孔中庸更勤奋了,各方面还自觉地成了带头人。比如处理和周边村民的关系。煤矿东面紧挨着有涌泉公社的三个村子,按位置分别叫作南边寨、中边寨、北边寨。靠山吃山,村民们时不时地提个簸箕,拿个破口袋等来装煤,更直接点就是偷煤,回去做饭、烤火用。豫北农村大多用柴火做饭,这三个村老早就用上了媒。但矿上虽然也有保卫制度,但都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按许崇道的说法:“那点媒算啥,还没拉煤车路上抛撒的多呢。只要不是成群结队偷,别管了,现在农村人比我们更不容易。”礼尚往来,矿工们有时也去村里的庄稼地偷点东西吃,如麦收前拽几把麦穗,搓搓皮就填进了肚子里。秋收偷几个玉米穗,烤熟了味道鲜美,有时就生啃起来,也比食堂的窝窝好吃。村里也有民兵巡逻,但和矿上心照不宣,各行其是。但“二赖”是个例外。

   “二赖”是南边寨人,家中排行老二,从小就悠悠逛逛,游手好闲,生产队里工分拿的最低,人称“二赖”,恶名在外,30了还娶不上媳妇。文革参加造反倒很积极,宣称“造反就是革命”,人们问他具体怎么革,他说“想跟谁睡就跟谁睡”,说话时一双贼眼滴溜溜围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乱转。三兄弟分家,都不愿要他。一次偷煤,竟赶了个大马车,被矿上逮住了,关了三天。从此与矿上结怨,一年秋天,逮住个偷玉米的矿工,打了个半死。提到这个“二赖”,矿工们都要吐一口唾沫。但“二赖”毕竟是个案,总体上没有影响矿上和村民的关系。

    

   成了先进,孔中庸还带着几个矿工干过这“偷鸡摸狗”的小事,还利用“先进”成就了一桩婚姻。齐元高走后,孔中庸的上铺换成了牛解放。牛解放也是同一个县的老乡,就是在县的最西边,和卫南坡相隔80多里地,几年后区划调整,牛解放所在的乡划归了长垣县。牛解放和齐元高性格相似,不爱说话,踏实肯干,和孔中庸很说的着。在你来我往的偷窃的过程中,牛解放认识了北边寨的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寡妇,时间长了,就打算留在北边寨当上门女婿。怕矿上误会有私心,影响和地方农民的关系,就托孔中庸去说合。孔中庸开始不想找麻烦,牛解放说:“老哥,你是先进,说话比我管用,帮帮忙吧。”孔中庸大着胆子找“老憨”说了。“老憨”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和矿长说。”许崇道思虑着,说:“好事是好事,就得和村支部先沟通一下。”“老憨”和孔中庸一起找到村支书,出乎意料的是,村支书耿福一口答应:“这是好事呀。村里个别不三不四的人还想歪点,动不动就骚扰人家,我正愁这事呢。再说,你们的人愿意落户,我们又多了一个壮劳力。”1975年春节一过,两人就结了婚。当然,牛解放也离开了矿上。临走的那天晚上,孔中庸和牛解放都没下井,来到一个小山包下“交心”。孔中庸问:“你家里人同意吗?”牛解放说:“春节回老家说了,家里没啥意见。”随后流出了眼泪:“母亲在68年灾荒饿死了,留下爹和我们弟兄五个,能吃上饭都不错了,结婚都不敢想,我是老三,大哥和二哥还没结婚呢。我来矿上还是支书看我家困难才照顾的,工分不少,少一张吃饭的嘴。”结婚那天,“老憨”带着孔中庸他们50多人都去了,吃饭喝酒时,把支书灌了个人仰马翻。牛解放送客时哭了:“弟兄们,今天为我争面子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我这个穷弟弟。”

   当了先进,更大的好处是,孔中庸很快拿到了“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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