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今天中午,你奶奶饭后抱个收音机,坐院里的板凳上听二夹弦,起身时突然歪倒在地,不省人事,急忙送到乡医院,已经不行了。医生检查说是突发的脑溢血,好在没有受罪。”当孔中庸中秋节晚上回到卫南坡时,孔复礼絮絮叨叨的说着当时的情况。
二夹弦,又叫两夹弦,也有群众称它为"大五音"。是中国传统戏曲剧种之一,主要流行于山东西部以及河南北部,江苏北部,安徽省北部一带的地方戏。有唢呐等乐器伴奏,高亢嘹亮,特别是有很长的尾音。奶奶最爱听,孔中庸小时候奶奶抱着还经常哼哼几句。收音机是奶奶张口要的唯一一件物件,就是为了能听二夹弦。
虽然奶奶去世已经90高龄,病发突然,没遭大罪,按老家的说法属于“喜丧”。但孔中庸出生就没见过母亲,一直是奶奶抱大的,所以,感情一直很深。守灵的最后一夜,一般是儿子、媳妇熬通宵,半小时还要哭一场,但孔中庸伴着父亲和聂秀华一直守到天亮。埋葬后,孔复礼要孔中庸马上走:“你单位忙,我和你姨要守过三七。”但孔中庸集团的事都遥控指挥,一直守过“三七”,把土地转包给同村的一个三兄弟之家,带着父亲和姨回到了泉水市。奶奶的离世,让父亲找不到了留在老家的借口。
奶奶的倏然离世,孔中庸认为奶奶没享过一天福,几十年战战兢兢过日子,因此孔中庸心中还是很悲痛,也更想丧礼办的风风光光,弥补一下爷爷的悲剧。
在当晚丧事知宾(也叫“总管”,村里的丧事主持人)和村干部商议丧事办理事项时,孔中庸明确表态:
“谢谢各位乡邻了。就按村里最高的标准办吧,别怕花钱。”
最后议定的结果,五天后出葬,一切事项高规格,但就是相对村里而言。首先说棺材和入殓,好在已经有专门的丧葬礼仪公司,灵棚、棺材等都是现成的。孔中庸挑了比较贵重的檀香木棺材。入殓的衣服也要最贵的。知宾算来算去,最贵的下来也不超过3000元。其次吃饭接待,当时村里丧事一桌就不超过100元,孔中庸要求200元,从县城购置菜肴。这也能办到,太行集团的运输公司专门开来了两辆大车服务。最后是响器班等,定最贵的。孔中庸特别提到:
“奶奶爱听二夹弦,县剧团能请来吗?”
接替郭森的村支书说:“能请来。他们效益不好,也接丧事,不过价格太高,村里一般都不请。我们东半县都没请过。”
孔中庸说:
“支书,你费费心,请来吧,连唱三天,多少钱不在乎。”
县剧团的演出基本在附近一带开了先河,为丧礼无形中提高了很高的档次。
葬礼进行的很顺利,也很有气派,村里不少人都感慨:“没见这样规格的,老太太有福啊。”就是响器班为了体现高规格、“现代化”,最后几位姑娘不怕天气转凉,穿着很少的衣服,在舞台上扭来蹦去。孔中庸不满意,响器班班主立即叫停,并向孔中庸解释:“知宾交代了,要高规格。这可是我们的保留节目,我们在别的地方一般都不这样表演,这不是体现高规格嘛。”孔中庸听了,哭笑不得。
特别是从来吊孝来宾,可以看出高规格的气派,更让人有点“咋舌”之感。与爷爷的葬礼“人人喊打”确有云泥之别。孔中庸想:“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合葬后,奶奶告诉爷爷这一切,爷爷当可含笑九泉了。”
来宾整日接连不断,花圈已经多的落起了几层,还延伸出半里地。喊丧的嗓子都哑了。灵堂的后辈对吊唁的人一律跪拜答谢,孔复礼父子的腿都跪麻了。出殡时,从一声“起灵”起,祭吊的来宾太多,几乎走不动,抬杠的10多名小伙子换看几茬。卫南坡讲究必须中午12点前入土,知宾几个人商量,只好合并了祭吊。来宾主要分三类:
一是村里的乡邻。孔家在村里单门独户,但村里的人家基本都随礼,参加了吊唁。主动帮忙丧葬的就有50多人。乡邻吊唁就是礼钱比较少,每户30元左右。孔中庸觉得重要是人到、心到,随礼多少无所谓。郭森基本就呆在丧礼上,迎接来往的宾客,忙得脚不沾地。还一个劲说:“应该这样办,老太太人好,不管穷富,都不坑人,不害人。”这话孔中庸觉得说到了点上。奶奶在卫南坡几十年,享过福,受过罪,但从不坑人。孔复礼说:“就是我家有那么多地的时候,母亲也没讨人嫌,还经常帮助别人,甚至长工。郭森老书记最有体会。”出殡时,村支书致悼词,孔中庸专门让集团在这里一个大学生修饰,里面有四句诗最能体会奶奶一生的辛劳和性格:流水夕阳千古恨,凄风苦雨百年愁。一生简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
二是领导吊唁更然葬礼变得“隆重”。梁大光在省里开会,不能亲来,特别交代秘书来吊唁,随了2000元的礼钱,还送了一个花圈。泉水市,特别是禹王区的工商、税务、国资等部门负责人和几家银行的行长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引起乡邻啧啧称赞。
孔中庸没想到的是,老家的县长张若亲自来吊唁了。
张若是孔复礼的同学,老县长张现的儿子。当年,就是张现的一番“关照”,孔复礼少挨不少批斗,孔中庸才走进学堂。所以,父子俩对张若的到来很意外,更是很感激。
鞠躬行礼后,张若对父子俩说:
“早听说中庸的大名了,一直想拜访,就凑这个机会来了。”
孔复礼赶紧问:
“你父亲怎么样?好多年不通信息了。”
提到父亲,张若眼圈有点发红:
“文革中受批斗,后来下放到五七干校,突发心脏病死了。受批斗时一条罪状是包庇地主,列举的具体事就是为你们家说话。”
孔复礼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孔中庸接过话茬:
“我们的大恩人呐。我这些年在泉水市也混出点小名堂,县长说吧,能帮忙的一定不遗余力。”
张若抹了一把眼睛,迅速地调整了情绪,握住孔中庸的双手说:
“老弟真爽快。今天吊唁外,就是想和你对接对接。我来当县长不到一年,初步决定县城要大力发展东区,努力扩大规模。正在请人制定规划,估计两年后正式实施,听说你的建设公司办的不错,请你参与开发,具体的事项到时候再谈。。”
孔中庸说:
“好的,随时听县长召唤,我也早想为家乡做点什么。”
虽说初次见面,两人就像一见如故的老朋友。话题越说越多,张若说:“你那里已经是咱县农民外出打工的最大集聚地了,如今打工潮如火如荼,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出去,县里也准备组织大规模的民工闯荡,让县交通公司专门开一条去你那里的线路吧。”
随着企业的膨胀,孔中庸正巴不得民工越多越好呢。最后两人议定,每周一趟来回,把留固车站作为始发站点和终点站。
两人越谈越投机,不觉到了中午,在孔复礼父子的一再邀请下,张若干脆留下来吃饭了,并对秘书说:“你通知一下,下午的协调会延后两小时开。从车后备箱拿瓶茅台来。”
孔中庸感觉到有了天大的面子,200元的桌上也喝不到茅台呀!两人还互换了名片。
饭后,张若进了汽车要赶回县城,不一会儿,给孔中庸打来了手机:
“我看到了,你们孔家的坟地有点荒凉、破旧,我准备拨款找人整修一下。”
孔中庸感动得接电话的手都有点抖了,一连声:“大恩不言谢。”
几天后,当孔中庸奶奶出殡时,坟地已经焕然一新,还扩大了一倍,两块石头墓碑醒目的竖立了起来。据说花钱也不多,就两万多元,但礼轻情意重,孔中庸深深记住了这位县长,特别佩服“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办事精明。
高松也来了,告诉孔中庸他正参与县志的采写、编纂等工作,领导已经批示,准备让孔中庸上县志。孔中庸急忙推辞:
“你的大作已经让我出名了,县志就算了。”
高松说:“就是那篇文章,领导点名要你上的。我也有素材,不用再采访你了。”
孔中庸明白,上县志需要出钱,大禹的县志他就出过,就直接说:
“行吧,老弟也辛苦,说吧,要我出多少钱?”
高松尴尬的说:“今天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县志估计两年后才能编纂完成,到时候再说呗。说不定领导一发话,就不用出钱了。”
三是太行集团的人。这一类人最多,能来的几乎都来了,随礼都在100元左右,中层以上的大都在1000元左右,当时太行集团的中层干部的月薪已经接近5000元,可以说在全市是最高的。郭林等几个铁哥们随的更重,都是5000元,并服务了整个丧礼过程。粗算下来,仅这一项,就收了20多万元。当时,泉水一位姓刘的县长的母亲去世,人们讽刺:“刘县长,死个妈,一夜收个桑塔纳。”孔中庸清楚,这次丧礼收的不止一个桑塔纳,但他心理安稳,毕竟大都是集团的员工,自己也给他们的红白事随过礼,数额只多不少。
许一蒙带着新婚妻子的到来引来众多人围观。妻子比他小将近20岁,还端庄漂亮。孔中庸虽然对许一蒙的再婚不满意,但已木已成舟,特别这时候也不能掉脸子,还是热情相迎,该跪拜跪拜,礼数一个不缺。倒是围观的人看着主持人,议论喳喳,好像重点疑问这么年轻、漂亮的人怎么会嫁给一个几乎能当父亲的男人。集团一位大学生卖弄:“这叫一枝荔枝压海棠。”不少人起哄:“别拽词了,什么意思?”大学生脱口而出:“就是老牛吃嫩草呗。”众人一哄而散。
葬礼上,还有不该来的也来了,聂秀花的哥哥就带着小儿子聂云虎来吊唁了。孔中庸还记得当年牵着手送姑姑出嫁卫南坡的小孩,不成想已经长成大人了,还带着一股聪明伶俐的劲头。孔中庸也明白他们也有事要说。聂秀花说:“云虎想跟你干。”据介绍,聂云虎组织了10多个民工在海南搞装修,也大赚了一把,但近年来装修的人越来越多,生意竞争激烈,就想到了孔中庸。聂云虎还表态:“一定好好干。把海南新的装修风格带过来。”孔中庸对聂云虎印象不错,更何况还欠着“老憨”的情分,就一口答应下来,挥手叫过正忙碌的郭林:“老弟,给你介绍个人,好好带带吧。”郭林刚才已经听了大概,紧握住聂云虎的手:“欢迎欢迎。”回头对站在一旁的聂秀花说:“放心,放心。”
丧礼上,只有一个应来没来的人,就是余慧,随礼也是让旅游公司的副总带来的。孔中庸问原因,副总回答:“她母亲病了,在泉水治疗,听说很严重的。”
孔中庸很疑惑:
“她不是父母双亡吗?哪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