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孔中庸没有读过柳青的作品,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懂的,如果不是郭森当村支部书时的尽力呵护,他今天就是不被歧视了,很大程度上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对郭森、郭林父子,孔中庸当然尽其可能地热情接待,对父子俩的要求也满口答应。
脊骨店已经有了较大的发展,店名改了,叫“太行饭店”;菜肴丰富了,以豫菜为主,增加了鲁、粤、川等菜系的经典。当然,脊骨肉和豆腐还是最大的特色;店面扩大了,还设置了20多个单间;装修提高档次了,大厅和单间都铺上当时还不多见的地板砖,成为矿区附近最大、最时髦的饭店。孔中庸平日的迎来送往大多在这里,包括和牛解放等人小聚等,成了饭店最大的客户。在脊骨店招待郭森父子时,孔中庸特别定了最大、最豪华的单间、最贵的饭菜,但当时就不到100元。拿出平时接待不常用的“四特”酒招待。郭森一杯酒下肚,就直来直去:
“郭林不想在家种地了,嫌太累,要我说,都是当过兵开过小车闹得。求我多少次了,我有啥办法,只好来麻烦你了。你这矿上能找个活吗?”
当时没有打工的说法,孔中庸开始还担心,问:
“那你家的责任田谁种?”
郭森说:
“老二、老三都不上学了,也能下地干活了。我和老伴年纪大了,但也还能搭把手。”
孔中庸简单介绍了矿上的情况,听说有车队,郭林笑了,抢着说:
“我去车队吧,从部队回来不摸车了,手都痒痒。”
孔中庸为了给父子俩面子,特别是郭森,直接说:
“车队的队长年纪大了,正好不想干了,郭林接吧。好好干,哥不会亏你。”
又对郭林说:“没你爸,哪有我的今天。干好了,也为你爸争光。”
郭林头点头像小鸡叨米。
父子俩欣喜若狂,不多时,一瓶“四特”就见了底。
熟门熟路,郭林适应的很快,老婆也不在身边,经常跑长途也没有负担。安定下来后,该看望老首长和战友了。梁大光偏偏近期不在家,陪老婆“七仙女”在北京治病。一个月后,“七仙女”回县治疗,听说后,孔中庸和郭林直接到医院看望。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英美等国传教士获得在中国内地传教的权利,以“福音”为名建立了不少的教会学校和教会医院,做为“文化侵略”的工具,但也有正面作用,清末教会医院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国传统医学发展和的模式,对中国的医疗事业和慈善事业都有一定程度的促进。解放后,教会医院都收归国有,传教士往往成为电影等文艺作品中的“特务”、“间谍”等反面人物。“七仙女”所住的县医院原来就是豫北建立的最早的教会医院,当时已经陈旧不堪,连高干病房都没有,“七仙女”住的就是两人间,因为是常务副县长的夫人,另一个床位就没有安排病号,但还处在普通病房之间,来来往往,各色人等都有。
看望之前,二人还做了精心准备。大包小包买了一些营养品,还准备了一千块钱。当时准备多少钱,孔中庸还费了一番心思,原来不准备拿钱的,当时还不兴送钱,但考虑到梁大光帮忙不小,“七仙女”又是郭林的战友,和自己又很熟悉,几次给自己介绍对象,觉得礼重点是应该的。当然,钱名义上是两人,实际上是孔中庸一人出的。
当时一千元是不少的,老楚经常“炫耀”:
“刚开始进矿不到20元,退休了退休了拿倒了两个葫芦(88元)。”
梁大光的月工资也就100元左右吧。
走进病房,郭林的眼圈都红了,原来的“七仙女”变化太大了,剃光了头,一身带绿条的病号服,面容憔悴,挣扎着想起身,却没有成功,只好气息奄奄的斜躺在病床上,握着郭林的说:
“老战友,多年不见了。我得的是胃癌,原准备在北京做手术,可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就回来保守治疗了,挨一天算一天吧。”
郭林都说不出话了,没想到当年在舞台轻歌曼舞的“仙女”竟这样了,眼圈禁不住发红了。孔中庸赶忙安慰:
“嫂子,别灰心,有的人还撑了几十年,关键是经常锻炼。梁县长呢?”
“七仙女”点点头,好像恢复了点气力:
“开会去了。我这一病,耽误他不少工作。矿上还好吧?郭林干啥?”
郭林故作轻松:
“还开车,就是大卡车。”
“七仙女”笑笑:
“哦,老本行,可惜姐姐坐不了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郭林和“七仙女”还说起了过去的战友,回忆起部队的美好岁月。门外忽然传来医生指责声:
“赶紧缴费,我们科室都承包了,医药费日清日结。再不缴费,就扣我们的工资了。不行,明天就开始停药了。”
接着传来一个姑娘的哭泣声。
“七仙女”忙解释:
“一个安徽农村姑娘,随父亲拉车在大禹卖姜,谁知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一车姜都低价抵出去了,医药费等还不够,哭了几天了。唉,我就见不得人伤心,安慰她几次了。”
安徽农村人拉车卖姜是传统,孔中庸在老家就围观过。其实,很辛苦,卖姜还带着炊具、粮食等,吃的很简单,晓行夜宿的,跟流浪汉差不多。但到今天了,农村都承包土地了,怎么还有卖姜的?孔中庸有点疑惑。
带着疑问,孔中庸出门一看,看上去一个20岁左右的姑娘手拿医药费条,抹着眼泪,不时回望病房,可能怕昏迷的父亲突然警醒得知真相,抽泣声还不敢很大,时断时续的。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孔中庸猛然间产生了资助的冲动。摸摸口袋,只有300元钱,就回屋对郭林说: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借给我,回去还你。”
郭林摸摸口袋,掏出了全部的200元。孔中庸接过出门,不假思索地塞到姑娘的手中。500元当时就是一笔巨款!姑娘一时有点吃惊,呆呆地望了孔中庸一会儿,摇摇晃晃地似乎要下跪。孔中庸赶紧扶住:
“姑娘,交药费去吧。父亲病好后回家去吧。”
姑娘流泪问了一句:
“好人呐,你是哪个单位的?尊姓大名?回家砸锅卖铁也得还您。”
孔中庸摆摆手:
“算了,谁没个难处,有难大家帮。”说着,就走回了房间。“七仙女”竖起了大拇指:
“好,做的好。费用应该够了,积德呀。”
郭林在部队就佩服“七仙女”心好,要不然也不会主动帮梁大光担责,也为自己说过好话。梁大光对“七仙女”好,可能这就是主要原因。一场重病更让她慈悲成了观音菩萨。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夏雷震震,孔中庸急急的朝老矿区的住房赶去,猛一抬头,看到一个姑娘站在门口。
姑娘拿出一个纸条子交给孔中庸,打开一看,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老弟,姑娘的父亲死了,家里没人了,你们成个家吧,姑娘不错的。也算姐姐最后一次给你介绍对象。七仙女”。
孔中庸连忙把姑娘让进屋,说:
“姑娘,不行的。我结婚了。”
姑娘说:
“我听大姐说了,你没结婚。”
孔中庸一边做饭一边说:
“那也不行。我今年都40了,大你那么多。”
其实,孔中庸的婚姻问题近年来成了家中的大事、难事,每年春节回家,一家都催。奶奶有一次甚至慨叹:
“唉,赶快结婚吧,让奶奶临死前能闭上眼。”可能是和二妞的过往,对感情产生了刺激,也可能是太忙了,孔中庸很少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父亲和聂秀花托人介绍了几个,都无果而终了。“七仙女”在县文工团工作,也介绍过几个自己的小同事,但文工团的是热门人选,眼光又高,对孔中庸这样的个体户还没放在眼里,虽然孔中庸算先富起来的,但距离大款还遥遥无期,所以谈过两个,很快就被甩了。孔中庸更没有想过和一个自己帮助过的外地姑娘结婚,还暗地埋怨“七仙女”:好心用错了地方。
饭做好了,孔中庸专门做了一大盘豆腐。姑娘也不等让,坐下就打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也来不及和孔中庸说话了。孔中庸后来才知道,那几天忙着料理父亲的后事,姑娘每天只吃一顿饭,已经又困又饿。
吃完饭,孔中庸站起来说:
“姑娘,我县城还有一间房,天要下雨了,我喊车给你送过去。回家去吧,还有钱吗?我再给你点。”
孔中庸说着就转身拿钱,姑娘哭了:
“上次给的钱还没用完。我不嫌你大,大姐都跟我说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
孔中庸一时找不到推脱的借口,只是一个劲摆手:
“不行,不行,不能委屈了你。”
姑娘边哭边低下头,羞涩的小声问:
“你是不是嫌我丑?”
“这。这——”孔中庸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一愣神,令孔中庸没有料到的是,姑娘竟不由分说地主动扑倒孔中庸怀里。
一股姑娘的体香弥漫了孔中庸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