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拆迁方案是大禹县政府、涌泉乡政府和太行煤矿和四个村的支部多次协商而达成的,历时两个月之久。因为当时国家没有统一的拆迁方法和赔偿标准,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方案主要内容是四个村合并,总共不到六千人,统称边寨村,池水村是个小村,不到1000口人,本来就是从中边寨分出去的,也无异议。集体搬迁到泉水市和大禹县之间的荒地上。四个村已经实行土地承包,但每人平均不到一亩地,那片荒地接近一万亩,足够容纳四个村,村民的住房统一由县、乡政府出资修建,一律标准是平房,那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是美好的梦想。规定平均三口人一间房。煤矿完成搬迁后,按个人意愿优先安排四个村的农民就业。应该说,各方面的条件考虑的比较周到,包括村里打几眼井供居民饮用水,田地打几眼机井供灌溉等都规划到了,但还需要各户签名或按手印认可。
但“二赖”一瘸一拐地带着一群人一开始就起哄:
“那荒地没有现在的土地肥,我们吃亏,不搬。要搬,可以,必须赔偿。”
梁大光耐心地解释:
“没有多大差别,也许荒久了更肥沃。再说,为你们建民居,县、乡两级政府还在想方设法筹款呢,没有钱赔偿。”
“二赖”得理不饶人似的:
“去年勘探,打一个眼还赔偿10元呢。你们这次整块地都收走。土地都承包了,才吃饱饭,不赔偿我们都不搬。你能保证荒地的收成就不减少吗?”
孔中庸清楚,勘探队去年重新来勘探,原来是不赔偿的,“二赖”领着部分村民拦住勘探车不让走,实在没办法,矿上出的勘探费。许崇道还是让孔中庸送去的几百元。孔中庸提出:“找村支部再商量商量吧,看能不能不出这笔钱,或是减免一点。”许崇道一挥手:“土地都承包给个人了,村支部说话也没有以前好使,算了,钱又不多。”
一群农民跟着“二赖”哄哄的叫起来,第一次协调会在吵吵闹闹中无果而终。梁大光会后召开了没有四个村参加的小组会,叫乡政府和矿上分头做做工作,征求村民的意见,最好经过协调能成,并一再嘱咐:“农民工作要有耐心,搬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急。”县、乡也考虑到拆迁工程浩大、繁琐,和矿上孔中庸带的人合起来就有30多人。
何止是“一朝一夕”的事,一接触农户,孔中庸他们立即感到的“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的纠结,顿时感到“亚历山大”。虽然新村距离此地不超过20里。并且,谁也没想到,10多年后,泉水市“撤地建市”,大禹县变成了禹王区,涌泉乡也划归了市区,村民们一下子都变成“市民”了。但目前的故土情绪,也算乡愁吧还是很浓的。10多年后,孔中庸带几个人到福建旅游,游览了永定的土楼,看到客家人几千里跋涉,翻山越岭,远离故土,仍然保持着“祭灶、贴春联、吃熬菜”等中原习俗,对这种复杂的心情更能理解。
南边寨一个老太太哭天抹泪:“住了几代了,先人都埋在这儿,说走就走。坟地迁吗?没了坟地,以后咋来烧纸呢。”中边寨的一个老头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原想死在这,陪陪父亲和爷爷,看来只能不孝了。”北边寨一位中年人惋惜:“苦了这么多年,刚分了地,能吃饱饭了,就又折腾了,唉。”更多的农户都存在观望心理,表示大多数人签自己才签。半个月后。梁大光召集拆迁人员开会统计,签了协议的刚刚四分之一。大家磨破了嘴,受够了埋怨、指责,个个牢骚满腹。有人干脆提议,派公安干警上得了,不签也得签。梁大光坚决制止了:“我们是做工作的,不是激化矛盾的。”
梁大光和主持拆迁的副乡长乡召集四个村支书开了两次小范围的会,要求干部带头签协议,并协助拆迁人员挨家挨户做工作。四个村支书倒通情达理,只是表示:虽说穷家难舍,但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就是“二赖”这家伙混蛋,纠集了几个村一群不明真相的人,瞎嚷嚷,工作不好做。耿福是四个支书中的老大哥,表示得更明确:“只要有村带头,北边寨绝不落后。”孔中庸专门找到牛解放。牛解放也很爽快:“这是好事啊。哥,挖煤我第一个报名,又能回矿上了。就是我一个上门女婿,单门独姓的,不好出头,大家通了,我绝不落后,积极响应。”说来说去,难点在“二赖”等一伙人落后分子身上。
孔中庸和乡政府人员又召集“二赖”等部分群众座谈,好说歹说,详细记下了村民的几项要求。从农村出来的孔中庸明白,大都是无理胡闹,个别有理。如荒地的收成是个明显的问题,没有人敢打包票和现在的土地收成一样,或相差无几。如新民居建设问题,如何保证质量和样式,让农民们放心等。在和梁大光碰头时,孔中庸提出了这些问题。梁大光也是农村出来的,也有相同的感觉,蹙眉沉思说:
“这样吧,把村民的要求汇报给县长研究一下答复吧。”
几天后,梁大光答复:“县长办公会定的,上报市委、市政府同意,搬迁后第一年,免收公粮等农业税。在民居建设中允许各村出一名监督员。”
孔中庸知道,那时农业税不轻,他就帮助父亲拉着晒干的麦子到乡里的粮站交过公粮。不是说多累,就是等得让人心焦。大太阳下,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移动得像蜗牛。如果阴天下雨就更糟了,晒干的麦子还得返工重晒。关于民居建设问题,各村一般都有自发形成的施工队,但人数不固定,建设质量低下,县里组织的施工队明确拒绝,但同意各村监督。确实那时施工中偷工减料的现象基本没有。
一个月后,第二次协调会又在乡政府召开,公布了调整后的方案。还是“二赖”带头嚷嚷:“公粮免一年不行,得三年。”那一群人又附和,大叫小嚷,有的甚至提出免农业税也得赔偿,村里的施工队也得参加农村民居建设等等。
副乡长看到协议根本没有达成的希望,就和“二赖”开玩笑:“二赖,你这家伙是不是瘸腿闹的。”不想“二赖”还恼了,把右腿“砰”的一声,搬到桌子上:“就是,怎么了。矿上还欠我一条好腿呢”。说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孔中庸。孔中庸禁不住要站起来,矿上的两人拉住了他。
二次协调又无果而终,县乡组织的施工队迟迟不能开工建设。本来计划一年左右建成的,这下可能要推迟了。工期不等人,有人提议,先建起来再说。可施工进驻的第一天夜里,就被几十人闹事赶跑了。县公安局调查,估计是四个村的部分人为阻挠拆迁干的,有人指认有个瘸子还领头。“二赖”死不承认:“日他八辈祖宗,净诬陷,我一个瘸子,躲还来不及呢,还干那事。”后来查明,就是“二赖”煽动和挑头的,并一再要求:“哄跑就中,吓唬吓唬就行了。打了人还得进公安局,不合算。”因为基本没有伤害,工地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损失,公安局也没作为大案查,“二赖”等人又洋洋得意很久。但施工队要等拆迁协议达成,不敢贸然施工了。
梁大光和与会的人都清楚,“二赖”等人是最大的阻碍,特别是“二赖”。南边寨的支书叹口气:“这小子经常在村里挨门挨户瞎转悠,就是个刺头,我们正面做工作,他故意捣蛋,没他就好办了。”
孔中庸心想,早该办了。几个村都说,“二赖”名声太坏,一直找不到媳妇,被打瘸腿的事更让大家瞧不起,没有办法,托人从贵州山区买了个媳妇,比他小10多岁。媳妇哭闹上吊不和他过,最后还是被村里的几个大汉绑到床上才不得不屈服的,第二年还生了个女孩子。但“二赖”还是吊儿郎当的,好吃懒做,承包的土地草比庄稼高,喝醉了就打媳妇。秋收,媳妇趁着掰玉米棒的时候,带着孩子偷跑了。所以,今天的“二赖”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次,孔中庸碰到接父亲的楚华问:“像二赖这事,你们公安局就不管吗?”
楚华无奈的说:“这事,民不告官不究。再说,有些贵州媳妇救出去,还回来。说是这里比老家好,能吃饱,没见过这么大的粮垛。”
令孔中庸等拆迁组的人意外的是,不久,“二赖”就见了阎王。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从中边寨喝多了酒的“二赖”一摇一晃的在路上趔趄着,一辆过路的大卡车呼啸而来,“二赖”躲闪不急,当即一命呜呼。有目击的人说,好像大卡车就是朝着“二赖”撞的。
后来,出现场的楚华对孔中庸说,就是憨杰一伙人故意策划的。
孔中庸一直忙着拆迁协调,这才想起憨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