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医生的话能信吗?”从医院的大门走出后,刘啸才终于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刚刚这座医院里的氛围比起法院更让他感到压抑肃穆,一不留神可能就有个密实壮阔的手掌从天而降。
“不能”
李琅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不由得让刘啸诧异的停住了脚步,脱口问道,“啊?”
“至少宋落昨天就不在医院”
“你安排人监视她啦?”刘啸怕李琅又似从前那样不顾一切的钻牛角尖,轻声提醒道,“咳,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她和本案有关,只靠你莫名的联想,这样是不是太过火啦?”
尽管还不想从自己的思路中撤出,持续的低着头思索着,李琅还是微微侧过身回应道,“凌空昨天被放了”
“这个我知道啊,除了那枚指纹以及人物关系紧密之外,找不到关于他再多线索,实在是没法一直关着,而且还是没有监护人的未成年人,你看看于川就关了一天,他爸妈催成啥样了……”
“宋落去接的”
“谁?谁接的?接的谁?”本还在抓耳挠腮的刘啸转而不可置信的疑惑道。
“作为他姐姐的好友身份,甚至还将他送回了学校,并且把当时外婆留给她的存折转送给了这个本应与他毫无关系的小男孩,你觉得是为什么?”李琅抬起头来看向刘啸,想象着如果是自己走了,而妹妹在世的情况下,刘啸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吗?更何况他完全查不出来宋落与凌以飞之间又是怎么认识的!
“照拂?”
刘啸不肯定的语气反倒是更加强化了李琅心中隐隐的猜测,摇了摇头追问道,“是报酬吗?双方的利益合作?”
“利益?我们查过相当严密的人物关系,穆欣与宋落之间毫无联系,她有什么理由雇凌空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凌空自己的动机都比她的强烈”,刘啸尽量地追随着李琅的思路与他一同捋下去,“而且如果是报酬的话,需要给出自己的全部吗?”
对啊,两个十几岁的小孩之间,怎么会懂得什么利益的驱使,感情用事才是这个年龄段会干的事。
其实这座后山爬得多了并没有看起来那样难爬,与那个吸人血不眨眼的集团对峙结束之后,宋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寻到许医生的办公室,而是在安保摄像的登记下缓缓地朝着步行道方向走去。
前方还有2km,前方还有1.5km,前方还有1km,前方还有500m……
谁能说数字就一定是冰冷的吗?不,这样的指示牌总是能给予前行者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
宋落知道,她快到了。
“刚刚警察来过了”,齐飞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原位置上,只是这次目光紧盯的方向换成了宋落。
“嗯”
宋落应了一声后,如往常一样片刻都不能安停的忙前忙后,她会发现被绳子绑起的两侧窗帘有所松动散开了一部分,她会发现桌上的百合不知不觉又蔫巴了一支,她会发现输液的药瓶又因为齐飞的不老实而有所倾斜,她会发现地上本应摆好的拖鞋再次被随意的踢到不翼而飞,齐飞看到她蹲下身寻找时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声气不禁笑出了声,“宋落,你是在意我的吧”
宋落终于勾到了那双淘气的拖鞋,正要起身时顿了顿,随后抚着额头笑着说道,“当然,哎呀,蹲太久眼前一花……”
“可是我发现,这两个多月,你在意我这个房间里的一花一草,一点一滴,就是不曾直白的在意过我”,齐飞委屈的抬起头又向前凑了凑,凑到与宋落的鼻息咫尺之间,“宋落,你甚至都不曾看过我一眼,是不敢还是不想……”
“胡说”,宋落无声无息的向后退着,拉开与齐飞之间的距离,试图用笑容敷衍过去。
齐飞不想要强求,只能苦笑着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刚刚你走之前我是右手输的液,现在是左手,你没发现吧”
宋落赶忙微微牵过齐飞的双手举到眼前,担忧的问道,“怎么了么?”
“我想出院了”,齐飞紧紧回握住宋落的手,不允许有一丝风敢吹散他们,祈求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我答应你,只是你可以先教会我骑自行车吗?”
“骑自行车?”宋落忽然间的乖巧,以及这无厘头的要求,令齐飞警铃大作的疑惑道。
“因为你说过啊,海离市满大街都挤满了骑车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和风竞速还是和空气比见缝插针,明明是一个速度还没有一颗球飞得快的交通工具,刹起车来却都气势磅礴的,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一样,只是听着就很有趣”,宋落说着说着顺势搭在床边坐了下来,好像坐到了最佳观景台,眼前的画面竟一一呈现。
原来如此,齐飞镇定了许多,只是听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噗嗤”笑了出来,“你啊,你还是不要学了,我带着你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
“我说过啊,你永远都不可能学会骑自行车的!”
对吧,齐飞还是那个齐飞,可宋落早已不是原来的宋落。
宋落淡淡的笑了笑,“那我自己再试试看好了”
“一定要学会吗?”齐飞不解的劝说道,“这不是很重要”
“这很重要”
宋落坚定的眼神令齐飞败下阵来,失去信心的来回搓弄着手指,犹豫地问道,“重要到,不要我吗?”
“可是你曾经说过,如果我笨到连自行车都学不会,哪怕站到了你身边也会跌倒”,原来当这份痛再次呼之欲出时,修炼打磨过的力量足以将它撞个满怀。
齐飞早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么缺心眼的话了,急忙辩解道,“八百年前说过的话了你怎么还记得……”
嗬,无论记不记得,那都是齐飞说过的话,齐飞的真实想法,从前的宋落都是坚决服从的,而如今的宋落却在那一次次的摔倒,一次次的碰撞,一次次的头破血流中决定放下了,在齐飞离开的这三年里,宋落一边努力尝试着学会骑自行车,一边迫切让自己选择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可那是齐飞啊,是她在这片土地上试图睁开眼睛后望见的第一个人,阳光打在那张清隽爽朗的笑容上,好像能倒映出一片五光十色的熠熠生辉,一时间竟让她分辨不出眼前的婆啰湾是独立的还是一体的。
就在七岁那年,宋落贪心的想着,要是婆啰湾和那个男孩她都能拥有该多好啊……
“老板,她拒绝了”
“嗬,小孩子”,娄修嘲讽的笑了笑,“我们的何大董事长到了吗?”
“已经在隔壁等着了”
娄修点了点头,“走,有时候找家长未必不是一种良策”
娄修本以为这一家子要比他想象的难以应付,却没想到当他刚推开会客室的门,映入眼前的竟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按在脚下柔软的毛毯上痛哭跪地嗷嗷待哺中,娄修彻底松了口气,至少杨白老和黄世仁还是一条心的,那么其余观众也只有看戏的份儿。
这是一出沉浸互动式戏剧吗?
是的,可无论台下的观众怎样不可控到翻出了天,结局的收尾永远在台上的演员手中牢牢掌握。
“何董事长,你这是闹哪出?”娄修自顾自从何必兴的身旁走过,无意中戴在腕上的手表掠过了他的肩膀,惹得娄修坐下后厌烦的摘掉手表随处一扔,嘴上若无其事的问道。
“求求娄老板再保我一局”,何必兴赶忙匍匐着跪到娄修面前颔首乞怜道。
“哦?”娄修故作不解的歪着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何必兴擦了擦脸上的涕泪,抿起嘴来下定决心后如实说道,“我儿子与我妈的案子有关”
娄修听后不屑的扭过头去,“这谁不知道啊,不仅与你儿子有关,还与你老婆有关,但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它还与你有关,这关系到我能不能拿到婆啰湾!”
娄修重新再看向他时的眼神充斥着决不罢休的杀气,令何必兴胆颤着补充道,“其实我们当时只是迷了心窍,为了混淆干扰警方的视线,又想到那个车载香薰的确曾经不小心把我的同事还有我老婆的表妹扎破过,说不定警方还能勘验出血迹,于是为了保险,我和我老婆也在上面留下了血迹……”
“所以说,你儿子才是罪魁祸首喽”,娄修重新捡回刚刚丢掉的手表后把玩着回到了原位上,重重地在桌面上敲着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只是当加速度保持一致时,速度反而是越来越紧密的上涨,直到承受不了而离开引力,飞出它所在的空间,在伊森的预判躲避下,猛烈地撞击在封闭的出口处,伴随着这声重响,娄修这支无法控制加速器的主体已然濒临崩溃一般怒吼道,“这干我屁事啊!”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儿子要被怀疑,我一定还会为了保儿子,将一切扛在身上,到时候无论怎样我都无法继续担任董事长了,那么我就想着或许我也没有必要拿我自己继承的遗产给别人来弥补窟窿吧,对吗,娄老板?”
“你在威胁我?”眼看着何必兴即使还在跪着,身板却已然挺直有了底气,原来这个老家伙保险运用的还挺活灵活现,娄修反而没了气焰诘问道。
“娄老板,我只是想我们何必内斗呢,你最终想得到的是婆啰湾,在那片天然灵湖盖上一整座富人度假村,金钱地位消息层级都将给你带来不小的收益吧,而我呢,一点儿也不贪心,我只想要我们何氏集团始终姓何!”
“既然不贪心,那就有舍有得,一个未成年人,未必能判上什么罪,你大可不必掺和进去,继续我们之前的协议,遗产一旦生效,婆啰湾是我的,你们公司的资金短缺我会给你补足,你当然可以坐稳你的董事长宝座”,娄修抚着何必兴的胳膊做下承诺后,不经意间补了一句,“记住,不要多管闲事!”
“娄老板,这话怎么能这么说,我儿子的事怎么会是闲事,我就这一个儿子!”提到儿子,这好似给足了何必兴勇气,不管不顾地拂开娄修的胳膊后,酿呛的站了起来郑重强调道,“‘始终姓何’,可不只仅仅是我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保你后代子孙几千年都是何氏集团的董事长?”娄修只是将他的诉求宣之于口都觉得太过可笑,“你是不是在做梦!”
“可笑吗?娄老板,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给你的婆啰湾可是我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能在纷纷扰扰的乱世中还将这片福泽完好的存留下来,你知道这有多么了不起吗?换何家的子子辈辈世世无忧不配吗?”
“不,不是婆啰湾不配,是你不配!”
在何必兴诧异的注视下,娄修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的褶皱,悠悠地说道,“你以为你这一磨一破的双重保险势在必得吗?如果你从头到尾都是跪着,或许我还真能被你磨破了也说不定,呵呵,真是可笑”
看着娄修像是刚刚看完一部喜剧电影一般,轻松自得的笑着走出了片场,何必兴气得浑身抽搐,直到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何董事长,有时候保险做得多了,就是画蛇添足”,伊森拿过桌上的纸巾盒,轻轻弯下腰递给了眼前这个自不量力的男人,“说到底,如果你儿子没有画蛇添足那一笔,今天又怎么会引火自焚呢?这么蠢,不值得你再画蛇添足勾上一笔,好端端的扰乱整幅画的构图吧,要知道,这幅画只有我们老板买得起!”
“儿子,就是我的命!”何必兴缓缓抬起头来瞪着腥红的眼眶狠狠地咬着牙说道,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特意被留下来唱红脸的高级秘书说的是对的,只是他可以舍弃一切,他也已经舍弃了一切,他不可能再去割舍掉自己唯一的血肉,“如果我不能为我儿子擦掉这一笔,我宁可毁了整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