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
“许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李琅将手中的排号放在桌子上坐在了一旁,面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味,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抬起头来看到他时并无诧异和慌张的许知与。
“排队看病,没什么打扰的”,许知与淡淡地说道。
李琅轻轻点了点头应和着,“嗯,我最近感觉到胸外侧的两根肋骨好像有点摩擦,可据我所知,他俩应该互不干扰才对,想来请许医生答疑解惑”
许知与无奈的笑了笑,“或许是,那根肋骨太过贪心伸的太长了吧”
“我听说,只要是即将入职娄氏集团旗下酒店餐厅的服务人员健康证都很难办下来,总是有各种疑难杂症在等着他们,甚至是租住在他们集团地产的店铺都会被波及到,许医生是不是手也伸的过长了?”
“李警官不负责食品安全,是不是最近连续爆发的多起中毒事件都没有注意到,民以食为天,食品安全至关重要,从业人员的身体健康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他人负责”
“我是没有许医生遍布各地的人脉关系网,回头我会找负责的相关同事详细了解一下,娄氏集团反应的有目的性针对到底属不属实”
“我相信,我的每一位同行,都是合理合规的服务大众”
有意的提到娄氏集团,终于肯让这位大医生抬起头来正视他,这反倒让李琅再次确定了许知与在其中担任的角色,“你是为了宋落?”
直到此刻,许知与的眼神中才闪烁其词的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于是李琅不再给他一句就能哽住他的机会,赶忙自问自答的吐出自己全部的猜测,他知道许知与这种人,一旦被他猜对了,他就一定不会否认。
“殡仪馆那天是你第一次见到她吗?恐怕不是,那个凶器可不是扔在一个好找的地儿,你该是找得多么辛苦呀,身上衬衫的扣子被扯掉了也一无所知,却还在竭力的平坦着呼吸,你以为西装一套就能隐藏住内里衬衫蹭上的各种脏污吗,可胸前一块干一块湿的痕迹,应该是在墓园洗手池特意清理过的吧,嗬,承认吧,你有多么在乎她!”
许知与在听完后只是默默的阖上桌面散开的病历,轻轻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好似在等着李琅继续说下去,如果他的推测还没到入门就在此刻戛然而止了,那才是真的笑话。
可就在李琅气呼呼的不想让他看出自己还没掌握到实质性证据的窘迫,即使得不到许知与的肯定,他也要将自己的推测一股脑全都砸向他时,许知与偏又表现出不可能在他脸上会出现的气馁与失落,他从来都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一脸平静啊,好似雪崩扑面而来,他也不会眨一下眉头一般。
“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吧,连你都看出来了吗?”
“啊?”许知与突然向他展露心迹,倒打了李琅一个措手不及。
“是啊,我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
就在李琅刚想问到都有什么事,如果他现在说还可以算他自首,却没想到许知与忽然间将脸凑到他的面前,一下子心情很好的扬起了嘴角,甚至是俏皮的眨了眨眼吐露道,“具体什么事,加油查吧”
李琅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赶忙跟随着许知与一同起身说道,“潘比安,就是其中一件吧,他身上的衬衫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我去了你经常去的服装店,他们说你总是一式两份……”
“你不是亲手将证据归还给我了吗?还要来问?警察都是这么不自信的吗?”许知与微微转过头去看向他,“还是只有你如此,李警官”
“我只是不明白,潘比安不是娄修的人吗?他既然已经遵从娄修的命令将监控视频交出来了,为什么另一方面却还要隐藏宋落的身份,不然娄修让他把视频给到我们的意义又在哪里?”
“是吗?没有意义吗?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认为他做得很好,作为员工,他履行了娄修的指令,作为报恩,他没有违背我的意愿,作为社会的一份子,他也同样提供了落实你猜测的证据”,许知与接着上前两步进而说道,“李警官,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他的每一种身份画上圆满的句号的,你可以吗?你可以作为因婆啰湾而得到治愈的客人,对主人抱有感激之情吗?你可以作为你妹妹的兄长,对你妹妹遭受恶行时敢于站出来解救她的同样一个只是大了几岁的小姑娘,给予一点宽容吗?当然她也会犯错……”
“我不可以!我当然不可以!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妹妹就不会死了!”
李琅红着眼眶歇斯底里的打断,令许知与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摔落到了谷底,窗外霎时突然间射进来的阳光令他睁不开眼睛,难受的让他很想撇过头去,可是他只要逃开这一角就好了,宋落呢,四面八方无论是弱是强,只要是光,对于她来说,就是一抹巨大的威胁,她无法再迈出去一步,那样璀璨美好的女孩不该饱受着光的灾难。
从许知与办公室悠悠的走出来,李琅才恍若隔世的从三年前那场血淋淋的现实中得以逃脱,他深深的吸了口深山中被阳光灌溉的草木香气,明明是龙湾夏季正午最热的时候,可这片山林好像吸收了全部的热量一般,只感觉阳光照得暖乎乎的,温度舒服的浑身上下的毛孔好像都懒洋洋软趴趴的。
来之前还打算今天一锅端了的,却在许知与这儿就耗掉了全身的气力,李琅无奈的摇了摇头,算啦,他们迟早还会见面的,就像她曾蹲在他面前许下的那番壮志豪言,他相信她,不过等到她与娄修见到了那一面,整个连环案也该有个落幕了。
“李琅,李琅,你可算回来了,我有重大发现!”刘啸兴奋的抱着手中的笔记本,一溜小跑朝着刚进大门的李琅奔去。
李琅深深怀疑刘啸在他身上按定位仪了,不然怎么他总能逮到他呢,笑了笑接过电脑后,将手中打包的炒饼递给了他,“你把监控全都看啦?没吃饭吧?”
“你干嘛去了,怎么还哭了?”李琅眼角红过的痕迹太过明显,让他很难不注意到,也很难忍着不去开口问起。
可李琅却因为看到暂停视频上的画面而彻底忘了其他,激动的一掌阖上电脑,扯过刘啸一同跑向于川的候审室,“这小子,竟然还有隐瞒的!”
“还不承认吗,于川,你觊觎穆欣,凌空是穆欣公认的相好,你会不认识他?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刘啸将打印出来的监控画面甩到于川面前时,于川才不得不撇了撇嘴翻起手中的照片说道,“行吧,既然被你们发现了,说出来也没什么,又不能让我少块肉的,就是因为他,我才遇到了我人生挚爱,这件事让我想起来很不爽,我才不乐意说的”
“别废话了,赶紧老实交代!”刘啸眼睛都要冒出火了,恨恨的用笔敲打着桌面催促道,这么大点的小屁孩,谈什么人生挚爱,要不是有公职身份在身,他都恨不得替他家长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我还有何有为,当时一起去参加了那个超酷的国际暑期训练营,据说就是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娄氏集团大老板娄修给龙湾各个重点中学引荐的资源,嘿嘿太厉害了,欸,娄修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还知道你们出发启程的时间是6月18日,何有为阿婆刚刚去世一个月,你们就去国外happy了”,李琅淡淡的回答他道,“我们现在还知道了,你的happy来源,相当于是帮何有为丢弃他的杀人凶器而付给你的报酬,而且不仅我们知道了,你目前还在世的外公应该也清楚的知道了,你为了制造可笑的不在场证明,千里迢迢去看他,却因为记不清楚用量,很大程度是因为不在乎吧,于是将他关乎性命的药搞得乱七八糟也毫无所谓……”
“现在,你来回答我,我说的都对吧,于川同学?”
眼看着于川从一开始想起暑假的那段快乐时光而眉梢飞起的模样,摇摇欲坠到低着头沉默落泪,正因为知道他一定也为死了人而饱受折磨过,一次次的噩梦,一道道纠结不已的划痕,都曾是证明,只是小孩子,胆量小,忘性也大,李琅就是要一遍遍的提醒他,他所做过的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不起”
“等你见到外公再跟他说吧,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是怎么与凌空产生交集的,监控视频中显示的是你曾多次跟踪尾随他进入童元会所……”
于川慢慢收敛起了身上的毛刺,一点一点的讲述着那段明明相隔时间不长,却又偏偏无比难忘,挑动着他每一根神经,关乎一个孩子萌动情感的初体验,“其实,我认识穆欣,也是因为凌空”
“我们当时参加的那个训练营,其中一个项目是一个什么展览,凌空是那个展览的志愿者,当时何有为嘲笑他,明明一样大的年纪,他偏偏要服务于我们,然后就发生了点不愉快,打起来之后闹到了警察局,凌空却仗着英语好,警察就让他先走了,剩下我们两个愣是在警察局待了一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磨磨蹭蹭的,何有为把这一夜的怨气全都撒在了凌空身上,说是回国后一定要给他好看!”
“你们素不相识,怎么就确信一定能找到他”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那个展览,本来是想寻机报复的,一直等到了他下班,却发现下班之后他换上的衣服是龙湾艺术中学的校服,哪怕作为艺术院校文化课成绩也常年占据省第一的尖子学校嘛,时时刻刻都被老师挂在嘴边的榜样,嗬,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穆欣的小相好,也不耽误他学习成绩好,连个处分学校都舍不得给”
“说正题!”
“这就是正题啊!等我们回来在他学校门口堵他的时候,就是他亲口和我们这么说的,把我们都说的一愣一愣的,差点以为找错了人呢”
“什么找错了人?”
“就是凌空啊,他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明明在国外的时候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理都不理我们,就是看不惯他那副不搭理人的样子,才气得我们动了手的,可回来之后,却一句一句的把我们堵得哑口无言火冒三丈的,何有为说一定要给他些颜色看看,他不是很得意傍了个富婆吗,那我们就要抢走他的富婆,然后他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而且我还可以随便开他家车从我们县城到省城往返,警察叔叔,我真的是被迫的……”
于川刚想要试图争取些感情分,却被刘啸一个皱眉给吓得又低下了头,喏喏的接着说道,“一开始真的是被迫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刷到凌空秀恩爱的内容,我怎么可能会欠的关注他的账号,真是奇怪了,不过可能就是这么因缘巧合吧,就让我发现了原来那个富婆也并不是什么老太婆,她,很好看,有时候看着看着我就迷了眼,甚至希望和她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我!”
刘啸听到这里不禁重重的叹了声气,鄙夷的撇过了头去,真是颠覆了他的三观认知,一个刚刚小学毕业,上了两年中学的小屁孩,竟然自称自己是个男人,嗬,他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后来我就经常跟着凌空,还是他比较好跟,只要在他学校门口守着,就能等到他出来,然后跟着他,就能见到我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我是真的喜欢她!”
“7月22日晚上23点,穆欣上了你的车,你是她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猜,她拒绝了你,于是你因爱生恨……”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我那么爱她,我怎么会杀她,我一天见不到她,就像是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我身上啃食一样难受得紧,我不可能杀她啊!”
李琅面无表情的推测再次激起了于川亢奋的状态,这有可能是真实感到冤屈的在为自己辩护,也有可能是被人猜中了心思而浑身暴起的细胞抵抗机制,他无法钻进嫌疑人心里清楚的查看到他此刻的心理活动,可是证据是不会说谎的!
“从监控视频中可以清楚的看到,穆欣打开你的车门时,手上还握着她的手机,可等到下了车,两只手却空空如也,在她家中找到当晚所穿的连衣裙,没有任何可以放置手机的地方,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她的手机留在了你的车上,对吧?”李琅步步紧逼到于川退无可退后,又用一连串切实无可抵赖的证据将于川重击呆滞在了原地,“可是第二天,我们却在案发现场发现,她的手机,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这你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