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你这脏兮兮的,去路边的小诊所去,你知道我们这省城的大医院人流量多大吗,要是携带什么变异菌种,得有多少人给你陪葬啊”,护士长一大早上班就趾高气昂的履行其自己的职责来,将这个满身黑乎乎的小脏鬼堵在了医院大门外,顺便斜眼瞅着身旁不敢发一语的保安,鄙夷地留下吩咐后扬起头走上通往神圣的台阶,“打起精神来,不是让你们来养老的,什么人都放进来吗,晦气!”
保安无奈的上前堵在了门口,撇过头去示意的挥了挥手,“快走吧,别让我难做,前面公交站46路车,坐到头就有一家小诊所”
“你这个感染有点严重,需要抽个血检测一下”,许知与轻轻拍了拍眼前的保安让位置,而后将身上的白衬衫脱了下来递给弯着腰卑屈地不敢抬起头的男孩,见男孩快速瞥了一眼后随即将头低的更深了一些,许知与理解的同时感到了些许的难过,为所有卑微到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孩子感觉到难过,包括曾经的他自己。
随后一把摘下头顶的帽子盖在男孩的头上,再将手中的白衬衫披在男孩身上,为了不碰到衬衫下男孩手臂上的红肿伤口,许知与虚搂着男孩直直向医院就诊室走去,并小声说道,“这是医院后门,工作人员走的通道,你要就诊,应该走医院正门,通过大厅直入挂号处,那样谁也不敢说什么,知道了吗?”
“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不能走正门”,男孩弱弱的回道。
“你走了正门,就是病人,病人看病,去小医院大医院还是诊所都是你的选择,只要是公共医疗设施,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哪怕你只是个孩子,也是我们国家的孩子,都有权享用,所以不要害怕,不要胆怯,一个人看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是孩子”
“什么”,男孩说话总是唯唯诺诺的,许知与假意没有听到扬声问道。
“哥哥,我20岁了,早不是孩子了”,男孩终于肯抬起头来偷偷直视着许知与一口气说道,“哥哥,我叫潘比安”
“小安,可以告诉我你这个伤怎么弄的吗,是你平常的工作会把自己弄脏的是吗?”为了转移一些酒精洒在他伤口处的痛苦,许知与边上着药边问道。
即使如此,潘比安依然忍不住疼痛,止不住流着泪回道,“我是一名管道工学徒,时不时就要潜入地下修理查看,前几天不小心被刮了个口子,我当时没当回事儿,可没想到一天天肿的厉害”
许知与点了点头,“地下细菌更是样式繁多,不能小觑,现在看来还算来得早,再晚一些截肢都有可能……”
潘比安一听到截肢,立马吓得跪在了地上,合着手掌不断乞求道,“哥哥,求哥哥,救救我,我害怕……”
许知与轻轻将潘比安扶到座位上,安抚着说道,“放心,伤口的药及时换,消炎药也要按时吃,过几天就能消肿了”
即使被按在座位上,潘比安还是不断鞠着躬道谢,只是转而渐渐停了下来,胆怯地说道,“谢谢哥哥,可是医药费怎么算啊,我做工的钱都寄回老家了,没剩多少在身上了……”
“药费我帮你付了,只是小安,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许知与忽然想到什么,马不停蹄的开车带着潘比安从省城重新回到了婆啰县,继而又回到了案发现场的这条街上,以及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下水井处。
他还记得那天女孩的哭诉中也带着一些卑微的乞求,“晴哥哥的棒棒糖被我弄掉了,没有棒棒糖就没法止痛了,真的好疼,含上棒棒糖就不疼了,要不求求你们帮我找回来吧,它就滚进了前面马路边上的下水井……”
潘比安果然名不虚传,从路边随便捡到的树枝轻轻一撬,下水井盖就乖乖打开了,只是他刚要像往常一样麻溜的跳进井内时,一件白衬衫顶替了从前胆怯时师父辱骂斥责的回忆,铺就在了他的心上,他说这件衬衫是送他的,他说让他穿上衬衫再下水,不要让伤口沾到了污水,以免感染的更加严重,他说谢谢他。
自从潘比安两年前跟着师父做土老鼠后,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谢谢’,大多数人类只会对老鼠避之不及。
“许医生也是来寻宝的?”
刚从潘比安那里接过棒棒糖,就听到身后来人的脚步声,顾不上污渍脏兮顺手将棒棒糖揣在兜里后转过身迎了上去,“你在叫我?我还没有毕业呢,李警官”
“刚巧,我也没有毕业,不过尤队信任,不仅还了我清白,还让我全权负责此案”
许知与轻轻笑了笑,贴心的不想让他太过难堪,上前走近两步后低声说道,“全权吗?信任吗?李玲床边没来得及收走的针管你有看到吗?里面的活塞宽了两毫米,你猜那是为了谁准备的?”
“婆啰县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管队,前年破获入室强盗案,去年破获拐卖人口案,三年升任队长,你就是他的下一任功绩,他不可能放过你的,好自为之吧”,许知与拍了拍李琅的肩膀径直离开。
潘比安本打算悄悄溜走,尽管很想为许知与守口如瓶,可是他不敢保证在警察的问讯下,自己是否还能守得住,可是李琅却只是叫住了他,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语,“不是你的衬衫,不要随便穿”
潘比安暗戳戳的捏着衣角,打量了下自己身上的衬衫,明明合身的很,而且也早已被污泥烂滩打脏的不成样子,于是干脆不服气的转过身问道,“警官,你怎么看出来这件衬衫不是我的?”
李琅却摇了摇头后擦身向前走去,“没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许知与的衬衫打眼一看就是许知与的,温文儒雅的让人眼前一亮,纹理缝隙中却穿插着严丝合缝的谋略心计,攻城略地。
李琅缓缓走向前方街角的拐弯处,站在街边呆呆的望着头顶彩虹条纹生动亮眼的招牌,明明不久前即使只是夜晚,在路灯的照耀下,他看到的还是生机与希望,那时他牵着妹妹与好友畅想未来,而此刻朗朗白日,眼前被笼罩的一丝不苟的房子,竟是他原以为可以相互照拂一生的朋友甚至是家人的魂归处。
当他再次轻车熟路的走进这家‘晴朗甜品店’,李琅生生忍着心理以及生理上的不适,翻箱倒柜的寻找着,即使那颗棒棒糖被他拿走了,但既然是李晴亲手做的,那么或许店里还保留着棒棒糖的原材料也说不定……
窗外人影一晃而过,他警觉地立刻将在橱柜里与食用调料一排并放着的其中一瓶悄悄扔进了斜挎包里,而后站起来从厨房走出向大门外望去,却毫无踪影。
他突然想到许知与刚刚提醒过他的针孔摄像头,李琅缓缓走向门店大堂中心处,向着四周环视一圈后,轻轻笑了笑,或许吧,既然有人,却不出现,就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掌控之中了,嗬,只是可惜,找错了人。
恍然之中,整个婆啰县的中心,从东街到西街一整条线所有商铺往来的经济支援,婆啰县第一中学的放学铃声随着太阳的缓缓西移迎来了今天另一半的曙光而响彻整条街。
“妈,你怎么又来了”,陷入愁思中的齐飞,刚下了决定踱步朝着医院方向走去,一抬头却被堵住了去路。
“老师说你今天上午没去上课怎么回事?”
“宋落她……”
“宋落,宋落,宋落,她是一个没人管的孩子,你不是!”
“她怎么没人管,我说过,我会管!”
“你还是个孩子……”
早已经历过一遍第二次18岁的齐飞根本没有心思再去伪装成一个孩子,哪怕是在父母面前,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改变,齐飞心力交瘁的打开这个与他此刻心境完全不符的篮球书包,当然他还记得十三年前的自己刚收到这个书包时兴奋的抱着它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正如他手中这份毫不费力就可以达到满分的数学模拟试卷,也是十三年前自己梦寐以求的。
看着母亲一直盯着试卷不肯移开眼欣喜的嘴角微微颤抖的模样,齐飞无奈的叹了声气说道,“按照直升的分数线,这个成绩应该没问题了吧,您和爸爸既然调了岗就去上任吧,可以不用管我的,上了高中之后住校或者是住在阿婆家都没问题,考试前的这一个月我会安排好一切,请您相信我,我会和宋落一起正常步入之后的轨迹,就像从前一样,再也不会分开”
“她也这么想吗?”
“当然!”齐飞赶忙回答道,像是在给自己信心一般喃喃地补充道,“从小到大,她不都跟在我后面跑的吗,只有我把她丢下的份……”
“欸,齐阿姨也是来接齐飞的吗?”忽然间,在本就吵杂熙攘的街市上,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齐飞说不出口的自信。
“是小孔啊,对啊,你妈妈没来接你?”齐妈妈转眼间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妈妈今天有个会来不了,可担心了,一直给老师打电话让我们早点放学呢”
“嗯?怎么了?往常你不都是自己回家的吗?”
“对啊,我本来也都习惯了的,可是被我妈说的也有点紧张起来了,阿姨,您不知道吗,那条街上出命案啦,被大家传的神乎其神的,老师们电话都要打爆啦,我今天还听到校长说,好像要考虑把学校搬到中城那边了,那边正在大力建设,未来几年一定不可小觑,这边市中心虽是古朴热闹,可总是发生事故,搞得人心惶惶的,据说下届初一新入学的学生要创我们学校建校以来的首低了呢,一部分都直接搬去省城念书了,还有一部分嘛,听说二中的资助企业又将奖学金提高了不少,现在不仅是贫困生去那所学校了,大家都争着抢着去呢!”
齐妈妈扬着嘴角听着女孩的介绍,就像是在欣赏小河流水舞动一般律动悦耳,“我们小孔长大一定要去做主持人啊,声音清澈透亮的,光是听着就让人舒服”
“嘿嘿,齐阿姨,那是当然啊,我一定会努力的,对啦,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嘛,这样我妈妈就不会太担心啦”
“当然可以啦,热不热,阿姨请你吃冰淇淋……”
“中城?”齐飞震惊地愣在原地,这个名字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而这个地方当年是在他搬走后才开始慢慢发展起来的,原来不只是童元会所,就连他们的母校也即将踏入那样一片光怪陆离吗?
源起婆啰县,亲手打造一个全新的中心城区,一边塑造资助孩童的大善人旗号,一边坐等孩子们长大跳入他提供的温床来为他服务,最后都不过是他赚钱的一环又一环,他就说他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娄氏集团,原来仅仅在他离开的这三年时间内,他就成了整个龙湾人人皆知的成功企业家——娄修。
娄修!他还没有开始计划找他,反倒他自己主动开始宣战了,那就瞧瞧,瞧瞧他是如何让他的计划一一落空,婆啰县不会是他的发家之所,只会是他的落幕之时。
对于此时的小县城来说,十一层的童元会所一旦建成,就可以起到相当震撼的宣传作用,尤其是到了夜晚的霓虹世界更会让数不清的年轻人趋之若鹜,借由命案的发生,家长的担心,学生的向往,学校的整所迁移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彼时这条热气蒸腾的繁闹街市,街坊四邻的吵杂欢笑,属于平民老百姓的人间生活又只剩下了些什么呢?
齐飞不由得将视线移向了拐角处的那个大大的‘拆’字,虽然现在还只有零丁的几个,虽然他深深地知道,即使打破了娄修现在的一个计划,可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还有无数个计划崛地而起,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以后的十年里,无数个娄修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挺进,扩展他们好似不朽的商业版图。
可是,这是他此时唯一改变他和宋落结局的机会,娄修短暂的覆灭,将换来婆啰湾一时的安稳,为此,他将不惜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