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下发生在卧血城的事,李扶生也是无从说起。
当时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暂且放下恩怨坐在一起,捋顺了这来龙去脉,但还不等商量一个动手的时机,便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巨响声。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这应是林江带来的人手动了手。
或许西阙王也没打算让这个“后手”这么快便动手,但林江的死成了一个变数。虽说林江也是因为动了私心想要打探慕家的秘密,这才无意间撞见了慕栩,惹来杀身之祸。但牵一发动全身,他一念之间的私心到底是影响了整个局势。
只是眼下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都齐聚卧血城,用火药炸城分明是不想留活口,如此屠戮,竟比当日九连寨一案还要残忍。
赵别意曾混迹于京中,对权贵们想要掩盖某一件事时的手段清楚得不得了,他甚至现在就能为此举寻个好借口,“林江死了也不能白死,若是今日屠戮之事传出江湖,那便说这卧血城谋害了侍郎公子,林侍郎悲愤之下雇佣江湖高手报杀子之仇,而慕家的财富也吸引来了许多不轨之徒,一场混战之后,闹了个尸横遍野。”
“刚巧,林侍郎的继室雷旎便出身江南霹雳堂。”琳琅对京中官员也算了如指掌,说完之后更是有些恍然。
擅使火药的霹雳堂……到底是真的巧合,还是西阙王早就料想到这一步才下了这一招棋?
四人都不敢深想。
可是他们甚至都无法迟疑一瞬,便要加入其中,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知道慕家秘密的人逃出卧血城。
第一个,也是必须死的人便是慕商。
四个人分了四个方位去搜寻慕商,其中李扶生与琳琅走的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但走了不到一半,他心下便有些不安,转而追着琳琅过来,果然撞见了眼前这副场面。
孟无缘也算聪明,当他看到琳琅时便已经察觉到眼下的情形应该与这个年轻人脱不了干系,眼下又看到李扶生突然出现,心下转了几个念头,不禁大骇,“大哥你……”
回应他的是李扶生挥出的一刀,孟无缘本能抬刀去挡,架住了这根本未用全力的一招,只是两人就此接近时,李扶生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严厉神色,低声道,“什么都别问,你现在就给我离开卧血城,逃得越快越好,回到金窗暖烟楼之后一切都听你师父和江二哥的。”
话音还未落,他便已经向面前人推出一掌,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借力将对方推出了几丈远,而收回的刀在顷刻间调转方向打掉了琳琅射来的几枚青钱。
“这种时候还闹内讧搞偷袭?”回首,他又换上了那副轻松模样。
琳琅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只知道眼下你我的目标可不是这些无关之人。”
“他也能算得上无关之人?你果然还是下不去手。”
“确实,我是对他下不去手。但你猜我能对谁下得去手?”李扶生笑着握紧了刀。
这语气里并无多少威胁的意味,但琳琅怎会猜不出对方在说自己,一时间也凛了神色。但李扶生说完话反而收了刀势,转身又要去追慕商。
本已经做好准备要与对方动手的琳琅不禁一愣。
可李扶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你根基本来就差,孟无缘又有了防备,你就算现在去追他,也赢不了他。真当我金窗暖烟楼的堂主是寻常人?别白费心思了。”
但这话的意思分明也是在说刚刚他拦着两人时,所帮的人可不是孟无缘。
琳琅忍不住咬了咬牙,一扭身也追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唯独在轻功上不分高下,没一会儿便齐齐到了慕家大宅附近,他们心中所思一致,现在城中形势不明,哪怕有慕栩在身边,慕商也定然不会在城中贸然行走,就算是离开,也会从不为人知的密道。
就好像那个密室。
万幸的是,林江自己藏着私心不敢说与他人听,所以他带来的那些人手还没人寻到此处。而这地方琳琅已经来过不下一次。在将要接近甬道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半点停顿,黑暗中扬手一撒,七八种暗器已经打平了所有机关,接着便一掌拍开石门关窍。
“轰”的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寒光。
那是刀光,刀比寻常的刀薄上三分,原是岭南葛家庄庄主的宝刀,后来归于无悔山庄青木所有。
青木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更因为所杀之人皆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且入行以来从未失手,以至于旁人无从探知他的实力到底高到了何种地步。
他眼下这一招是抱着必杀的心思,手下没有半分留力,无论门外之人是谁都得死。但琳琅敢轻易拍开这道门,自是做好了门后有人的准备,暗器在同一时间脱手,手上也拔出了刀。
他早就做好了要来这密室的准备,在这狭窄之地,斩马刀只会落于下风。所以出发时只是随手偷走了一把短刀,但这刀怎能与传说中的宝刀“错料”相抗。
“铛”的一声,他借着暗器的帮助,勉强接住了青木这一招,可是兵刃相撞,“错料”发力砍下,竟就此将他手中短刀削成两段,刀尖一转便要刺入他的胸膛。
但也就在这时,另一道刀光陡然出现,刀身一立,直挑慕栩手中“错料”。
原本专注于斩杀眼前人的慕栩虽也防备着对方还有同伙,可是任他如何防备也料想不到那同伙用的是什么刀法。
一招过后,“错料”险些脱手,慕栩也抓紧了刀柄,横刀面向来者,然后既是震惊又有几分早有预料的看清了这人面容,“李扶生,你竟然……”
其实江湖上对于太行宫围杀李扶生这事一直存疑,慕栩之前因为机缘巧合见过李扶生一次,也不相信对方真的会死于太行宫之手。但无论对方为何会无故失踪,又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此时此刻都不该出现在卧血城里。
原以为赵别意突然出现已经是件离奇事了……
哪怕此前心里已有了准备,但在见到面前之人时,慕栩更觉此事之可怖远非自己所想象。而眼下他持刀与李扶生对立,心下虽然没有半分畏惧,却也清楚自己的把握没有最初那般大了。
他自年少起入了这行,手上亡魂数也数不清,遇敌时自然能估量孰强孰弱。之前所杀之人中武功强过他的不在少数,可是也照样死在了他手里,他甚至敢说,自己能和武林中任何一个人拼一拼命。
但真的遇上了李扶生,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与对方一命换一命了。若是不能,他一死,李扶生哪怕还剩一口气,慕商也断无活路。
他甚至都未去问对方为何会为那个大人物卖命,因为眼下这个形势已经全无必要。
“小公子。”僵持之间,是李扶生先开了口,张口唤的是琳琅,“别止步不前啊。”
他们追到这里,可不是为了与慕栩拼个高下。
在场三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李扶生这话一出口,三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慕栩拼死也要拦着他们二人去追慕商,李扶生却要挡着他去阻拦琳琅的路,而琳琅,早已看准了慕商离开的路。
自从进了这密室之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正中央的那个石台上。此前慕栩杀林江时,他便认定这密室里定是还有另一条路,可是一个四面环墙的密室又能在何处另建一条密道?唯有石台之下。
之前进入这密室的人恐怕都被石台上那个大箱子和箱子里所装之物吸引了目光,就算仔细瞧瞧下面的石台,也会认为这石台和地面浑然一体毫无破绽。
可是这次一来,琳琅便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如今卧血城里爆炸声四起,就连这地下密室也难免受其影响,巨大的冲击之下,壁石不断震落,石台受震动,竟然偏移了几分。
趁着慕栩被李扶生绊住脚步,他想也不想便跃至那石台旁,甚至不惜用了内力一掌推过去,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成,谁成想这一掌便将石台整个推出,露出了其下的通道。他这才发现石台中心竟是空的,仅以暗藏的机关与其下通道相连,可是慕商逃走时显然有些匆忙,跳下这通道后并未将机关重新关合,这才被琳琅一掌便推开。
密道受城中爆炸所波及,此刻四处都是碎石断壁,而且通道极其低矮狭窄,太胖一些太高的人怕是都无法顺畅通行,琳琅也不得不稍低了头,勉强自己加快脚步,好在这段路并不长,没多时就到了另一道门前。
站在门外时,琳琅心下已经有了预感,眼前的这个房间才是真正的慕家密室,而当他推开门时,果见那屋子里站着一个身姿柔弱的姑娘。
相较起另一个密室,这一间显得空荡许多,只不过堆了一箱子玉石珠宝,还有几把兵器,几件御寒的衣物和火折子,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这条密道中间的歇脚处。眼下这慕小姐逃到此处已经避不可避,手上也提了剑面向来者。
但琳琅的目光只在慕商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看向了地上另一个大箱子里堆放的东西——那是一套轻甲和一块令牌。
令牌上的字在这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模糊不清,但琳琅即便不看上面的字也能认出这令牌的样式。
西阙王帐下有朱曦、朱明、夕照、夕曛四营,那令牌就是朱曦营的通行令牌,且级别极高,只有寥寥几人拥有。
他忽然就想通了慕家为何会与西阙王扯上关系。
这卧血城的前任城主慕屿顶替齐成的身份之后,正是去投靠了西阙王,做了对方的幕僚,成了朱曦营的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