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无缘在追踪周满。
但他慢了一步,当他找上周满的时候,对方已经因为客栈遇袭一事离开了卧血城。但孟堂主怎么会相信这番说辞,当他发现那一直追着真相不放的周神捕也不得不离开这座小城之后,他只觉得背脊发凉,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李扶生和慕商都劝他尽快离开这里。
这已经不是蹚不蹚浑水的事了,他们是在叫他逃命啊!
哪怕他直到今日都不明白这与世无争的卧血城到底是招惹了多大的仇家,可这种种怪相加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人提起警惕心,当即便不再犹豫,转身回到了慕家大宅。
他可以不问缘由,可以不在这里逞英雄,但他绝不可能扔下那个柔弱的姑娘独自离开避难。
他就算走,也要带她一起走!
不然他回来是做什么来了?
打定了这样的心思之后,孟无缘闯进慕家后院的动作都做得颇有几分决绝,甚至已经暗暗立誓无论那慕姑娘说什么,自己都一定要帮她这一次。
但当他真的站在慕商的闺房之外,正要抬手敲响那扇门时,门扇却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孟无缘的手还悬在半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开门的人打了个照面。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慕小姐那我见犹怜的身影,而是一个足够年轻足够英俊还有点眼熟的男人。
乍见一个男人从未出阁的女子闺房里走出,孟堂主的刀险些出了鞘,幸好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对方便是慕商身边那个侍卫慕栩。
可是他按下了刀,慕栩的刀却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快。
这刀实在是太快了。
孟无缘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却鲜少见过出刀这么快的高手,但对方起手之势并没有什么刀法可言,只是什么顺手便用什么,就好像有一行的人总是说自己并不会什么高深的刀法剑法,只会杀人之技。
而江湖上出刀这么快的“杀人之技”似乎专属于一个人。
“你竟然是青木。”思及此处,孟无缘也是一惊。他只听闻青木早已被无悔山庄处死,却未料到对方竟来到了这卧血城,而且成了慕小姐的贴身侍卫。
这其中又有多少曲折恩怨?
孟无缘不得而知,也清楚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件事。
“孟堂主的好意,我家小姐心领了。”慕栩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是慕家的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尽早离开卧血城吧。”
“我要见慕小姐一面。”
孟无缘比他更坚决,甚至摆出了一副不见慕商便绝不会离开的态度,甚至顶着慕栩的刀硬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慕栩可不像慕商那样客气,“孟无缘,别多管闲事。”
可孟无缘眼都未眨,“多管闲事?慕小姐已经当众说要嫁我为妻,卧血城的事本来就是我的事。”
话音还未落,慕栩的眸色已经沉了沉,手上的刀只偏移了半寸便已经在孟无缘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但还未等他开口,慕商已经闻声走了出来,而且在见到孟无缘的身影时也吃了一惊,“孟堂主,你怎么还未离开卧血城?”
“眼下形势危急,我怎么能扔下姑娘独自离开?”说罢,孟无缘也顾不得许多,当即邀请她一起离开,“慕姑娘,我可以不问这城中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但此处若是真的危机重重,那应该离开的不仅是我,还有你。你现在便跟我一起离开这里,随我回金窗暖烟楼,我孟无缘发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此行一定护你周全。”
说着说着,他话语里竟带了几分急切。
慕商心下也是一动,想当初她不过是因为对方的名声才找上他,却没想到财富和美貌都没能打动他,反倒是她真心的恳求让他一时心软,竟然一管就管到了底,当真是豁出去了只想护着她的安危。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想连累他人了。
“孟堂主,纵然我走到天涯海角,此事也不得解。而且此事归根结底只是我的家事,我自有应对之法。无意将你牵扯其中,慕商至今心存愧意。堂主若是不愿慕商愧意更深,便就此离开吧。”说话时,她已经按下了慕栩的手,目光落在孟无缘颈上那道血痕,眼底更是浮起一丝歉疚,想要开口替慕栩道一声歉。
可慕栩却制止了她的动作,收刀入鞘的时候刀尖不过是轻轻一晃,便也在自己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深浅大小分毫不差,虽说未发一言,但这两不相欠的意思也足够分明了。吓得慕商连忙拿出个干净的帕子想要为他擦去渗出的血迹。
他二人关系亲近实在出乎孟无缘的预料,左右一瞧,心下也有了分辨,但对于慕商劝自己离开这事,他还是固执己见,“我自然可以离开,但慕姑娘眼下可有应对之法了?”
应对之法?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现在立刻逃走。
可是逃得走吗?追兵会一直追着他们追到天涯海角。哪怕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准备,哪怕慕栩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可他们双拳难敌四手,终究是无法对抗那个强大的敌人。
慕商忽然就想到了自己重新见到慕栩的时候。
她知晓慕栩身份,自然也清楚对方是擅用刀的,当看到那把剑被扔回来之后,心中虽然大骇,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但她既希望对方活着,也打心底里希望对方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若是回来了,她费心想要支走他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但慕栩却给她讲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讲了卧血城眼下面临的危险,讲了自己如何发觉林江身份不一般,又如何在密室与其相遇,如何下手杀了他的……他没办法不杀林江,他们狭路相逢,只能你死我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林江死后将其抛尸在最热闹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到侍郎公子的死,让这卧血城变得更惹人注目一些。
他说林江带了一队人手,他说悄悄来到卧血城的不仅仅是林江这一伙人,他还说自己那日在密室已经看到了慕家隐藏的秘密。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但唯独不懂这姑娘为何从未想过让他当那个帮她查探秘密,与她共沉沦的人。
若早知如此……若早知如此……
但时隔多日再相见,千言万语堵在胸中,慕商却只能回应道,“旁人助我,因为他们对我有所图。有所图,便有所报,两不亏欠。可是你什么都不要,我如何还你?”
慕栩无言。
他没办法用自己受了慕家的恩情来敷衍她,毕竟两人都清楚当年他为何会沦落到那个地步。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坚定的告诉她,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是慕家的人,也是她慕商的人,自此绝不会离开她一步。
这一次,谁也劝不得谁,而就在他们尚且僵持的时候,孟无缘突然闯了进来,这才有了眼下的场景。
慕商身边多了慕栩这样的帮手,孟无缘自然是替她高兴的,但他安不下心,因为就算未知全貌他也能察觉到这城中的危险,现在只有逃离这里一个办法了。
“莫说我多管闲事,现在这卧血城甚至城外的人恐怕都知道慕小姐要嫁我为妻了,我早就被算成卧血城的人,怎么都与这里脱不了干系。”孟无缘抬眼望了望高空,只觉得今夜这夜色比往日更浓重一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要走一起走,现在就离开。不管能逃出多远,总要尝试着逃出去,不逃才是真的没活路。”
林江死了,周满也不见了,他不知道这城中的安稳太平还能维持多久,要走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其实慕栩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今慕商已经知晓真相始末不愿连累孟无缘,他便也顺从她的心意赶这位年少的孟堂主离开。
偏偏孟无缘认准一件事就是认死理,慕栩倒是想强行逼退他,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希望慕商能应下来,无论什么恩怨是非,都稍后再论,先离开这卧血城才是。
三人就这么僵持下来。
似乎只过了须臾,在两个男人的目光注视下,慕商似乎想通了什么,但她刚要开口,“轰”的一声巨响已经压过了所有言语。
发出声响的是卧血城的西南边,三人同时望了过去,还来不及震惊,忽然又听到一声更近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开,是东北边。
而声响远远没有结束,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城中不断响起。
若说第一声时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接下来这些声响足以让所有人明白过来,是火药。
不知何人在这卧血城各处都点燃了火药,而且威力极大,屋宇楼阁化作断壁残垣,来不及逃出的人也在顷刻间血肉横飞。
即便只是遥遥望了一眼,这样的场景也让慕商浑身一颤,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慕栩和孟无缘都反应过来了,他们几乎同时抓住了这姑娘,扯着她一跃离开了原地。而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慕家大宅的一角也跟着震动起来。
孟无缘虽是扯住了慕商,但不过一瞬就放了手,与慕栩对视了一眼,无言地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眼下这种形势,多说无益。慕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言地点下了头。
而下一瞬,飞溅的碎石便硬生生隔开了他们,孟无缘仗着轻功好尽力避开了所有爆炸,手中的刀已经出鞘,身影在城中屋宇之上飞快掠过,看似在逃命,心里想的却是看眼下的情形,慕栩应该能强行带慕商离开,那自己便不急着拉那慕小姐逃命,先找到安放炸药的人,杀一个是一个,总要先阻止他们。
城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那些未曾离开卧血城的江湖人士此刻都已被惊动,一时间长街上逃命的、救人的、高声叫嚷的、试图找出始作俑者的……通通乱成一团。而孟无缘站在高处,清楚地看到一些本未在城中出现过的人已经悄悄混入人群中,趁着混乱之时举起了手里的刀。
大惊之下,孟无缘当即便要飞身下去救人,只是身形还未动,便已察觉到身侧异动,他本能地侧身闪避,堪堪躲过了那几枚飞蝗石,抬眼一瞧,只见一个神色冷峻的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
他从未在江湖上见过此人,但见对方这一手暗器功夫虽未使出全力,也足以称得上高明,不禁留了心。
可还未等他们对峙上,另一个身影却如鬼魅般忽然闪现到两人中间,而且即便在眼下这样危急的场面下,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张口便道,“先等等。”
“琳琅,他可不是慕家人,你何必在这里耽搁时间。”他对着那年轻人说道。
接着,又扭过头看向孟无缘,“之之说得没错,你还真是不听人劝。”
可孟无缘却顾不得他说了什么,一见他便忍不住喊了声,“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来者正是李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