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别意未杀慕栩这事，李扶生早有怀疑，毕竟慕栩当日出城就是为了追杀带走慕家秘密的慕乢，而当时慕乢被人劫走，慕栩知道这事之后一定会拼了命的去追查慕乢的下落，这正合他们的心意，赵别意根本没必要动手。何况她说他自己被慕栩发现了，避无可避，只能杀了对方，这更让人难以置信。
“你和他狭路相逢，赢的人可不见得是你。”李扶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与青木交过手，要论武林中已经成名的杀手，青木在保命的情况下只能排第四，可若是他不想活了，和前四位甚至是其他武功高出他几倍的绝世高手都能做到同归于尽，一换一谁也别活。你和他遇上，还能杀了他全身而退，我不信。”
这倒是句实话，赵别意也未否认。
李扶生便也接着说了下去，“小侯爷，我就不问你这事的缘由了，但无论你如何作想，现在慕栩没死，甚至可能已经杀了很多林江的同伙……林江是奉谁的命来的你猜不出吗？这事也能算得上一个把柄吧。”
若是当日狭路相逢赵别意真的杀了慕栩，此事倒还说得过去，但他分明是放走了慕栩，还隐瞒下此事，以至于现在林江死于慕栩之手，无论如何都无法向西阙王交代。
“最重要的是，若是慕栩在密室里杀了林江，那他……或是慕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所有的秘密了，若是让他们把秘密泄露出去拼个玉石俱焚，你猜你我又会如何？”
这当然算是个把柄。
但赵别意紧绷着的神情忽然就放松了下来，甚至收了剑势看向眼前人，“李扶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几人来了这卧血城之后，上面那位又派了其他人过来？是担心你我完不成这个任务？还是对我们也心存怀疑？”
虽说林江已死，他们无法确认对方的来历身份，但其实心里早已认定林江也是西阙王的人。在他们几人已经来到卧血城的情况下，上面那位竟又派了另外的人过来，到底是为了监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着他们几人？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们几人的处境都不见得光明。
李扶生自然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清楚对方在眼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也笑了笑，“既然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那不妨坦诚些，暂时放下这些恩怨把柄，待到事情了结再算账如何？”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谁也没有再抬起手中兵刃。
李扶生眼看着赵别意收了剑，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甚至过来关心了一下他们的伤，心里也不得不叹一声对方真是能屈能伸。
但他很清楚对方轻易答应下来的原因。他们彼此都清楚，并不是所谓的把柄让他们暂时放下了恩怨，而是对眼下这桩大事的心照不宣。
在他们几人之中，赵别意怕是第一个意识到西阙王留了后手的人，在见到林江之后她便察觉事情不对，所以才故意“撞上”了慕栩，或许是与对方做了什么交易，也或许是设了个陷阱给对方，总之，故意让慕栩扭头去查慕家的秘密，无论查不查得出，他想要这慕家露出破绽来。只要局势乱起来，便有可趁之机。
既然无论做不做这些事都会惹那监牢的主人猜疑，那何不就此查个清楚，把那秘密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在场诸人都是聪明人，谁又不会权衡利弊。纵是一开始不想违背上面那位的意思，如今也被形势逼到了这个份上。
唯独琳琅与西阙王关系匪浅，可还未等他言语，李扶生已经拍上他的肩膀，“小公子，我们几人数你查这事查得最勤，一会儿可别藏私啊。”
言语间的深意自不必说。
琳琅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们几人一眼，最后不知是权衡了利弊，还是真的想通了，并没有当场反驳。
四人将周满悄悄带回金风客栈，又回到了他们在城中找到的那个庇身之处。来了这卧血城多日后，总算是坐在一起坦诚地与彼此交换了一下查探到的事情。
赵别意说，周满确实查到了一些事情，而且正是与九连寨那个无故失踪的军师齐成有关。
“原来那齐成并非无故失踪，而是早已亡故，在他死后，是当年悄悄离家的慕家少主慕屿假冒了他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可他不知顶替齐成的身份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西阙王为了寻找齐成派人来到九连寨……”小侯爷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状似无意地掠过琳琅的脸，接着又说，“但那时谁也不知道齐成的真实身份，周满也是追查了多年才确认那人正是慕屿，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西阙王先所有人一步查出了齐成的身份，哪怕他查出没两日后，慕屿就突然病逝，但是谁又能保证这秘密随着对方一起埋入黄土了呢？卧血城注定要成为第二个九连寨。
而赵别意说完，便轮到琳琅了。正如李扶生所说，琳琅才是他们几人之中查探此事查得最勤的人，尤其是在发现林江也与西阙王有关之后。
但在琳琅看来，林江逼问慕乢之事显然并非西阙王授意。那林江在明，他们在暗，双方都是来处理这桩麻烦事的，但每个人都有私心，那林江与他们几人一样，心里也藏了私，想要弄清这桩秘密。
“他或许是真心想要成为那慕姑娘的夫婿，毕竟没有任何法子能比接近慕姑娘更能接近真相。可惜半路杀出了个孟无缘。”赵别意道，“孟堂主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只是仗着满腔侠义想要帮那慕姑娘一次，结果反倒坏了他的事。”
说到这儿，所有人都停了一瞬。
“慕姑娘……”寂静中，琳琅忽然重复了一遍。
李扶生一瞥他的神情，不由得一笑，心知这年轻人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关键。
“你跟了那慕姑娘那么多日，却直到今日才发觉她所做的事有什么古怪吗？”他幽幽说着，然后眼看着琳琅的脸色由白转青，显然是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这其实是他们来到卧血城的时候就早该察觉的事情。无论慕栩、慕乢还是任何一人，都远远没有慕商要古怪。
“任谁都看得出招婿一事是引狼入室，那慕小姐不会不清楚，但她仍然执意办这招亲会，而且办得这样大，恨不得将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吸引来，甚至连林江这样的官宦子弟也收到了帖子。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故意想让外人掺合到她的家事里一样。”琳琅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根本不是想让人帮她守住家业，而是想让家里的秘密被人知晓，”
“这场招亲会办得这样热闹，若是再流出什么大秘密，待事情终了，来到这卧血城的人必会将这些事传遍天下。”李扶生说着说着便叹了声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无异于拼个鱼死网破，慕小姐也是煞费苦心。”
可她为何想要让家里的秘密传遍天下呢？
“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要面对是一个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就算逃，又能逃到何处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赵别意也叹了声气，“所有的活路都被堵死，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拼尽全力，不求自己的一线生机，但要拉敌人共沉沦。”
这已经是慕商这个柔弱得不能自保，连家产都很难守住的姑娘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虽说在他们几人看来还是天真得可以。
“而且她招婿还有另一个目的。她确实想要一个丈夫，一个有本事为她支撑起整个卧血城的丈夫。”李扶生斜了身边人一眼，“年轻人，你猜出为何了吗？”
这年轻人自然是琳琅，他并不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个，但江湖阅历显然没有他们深。只是平日里他们总拿他年少不知世故来说，眼下还要调侃，可琳琅又不是傻子，当即沉声道，“因为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家里的秘密是什么，不然依着那鱼死网破的心思早就昭告天下了。慕屿死前应该并没有将秘密全都告诉她，只是察觉到了危险，说自己年轻时离家出走惹下的祸事找上门了，叫女儿想办法逃离。而慕姑娘自己找不出秘密所在，又逃无可逃，干脆广邀天下英雄，希望有人能帮她勘破谜团。”
他并不是真的想不通这道理，但却不习惯去揣测一个女子，无论是她的心思还是她的行为举止。哪怕期间也察觉到她举动的不寻常，可却从未想过她是眼下局面里最大的“主谋”。他无法去想，也不会去想。但如今有人一语戳破这真相，对于他而言，想清楚一切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正如他们几人所想的那样，这慕小姐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敌人是冲着自己一家人而来，所以便想着若是卧血城不幸遭了难，就要参加招亲会的江湖人士将事情宣扬出去。又想着若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一个盖世英雄，能帮她破了这必死之局，那自是再好不过。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她若是早知父亲招惹的权贵是谁，恐怕就不会做出这些事了。
“若那慕小姐招的夫婿是你，你能为她破了这必死之局吗？”赵别意忽然将目光投向了李扶生。
李扶生并未回答。
不仅是他，在场的几人其实都想过若是自己身处这样的境遇里，又该怎样做？
几乎没有答案。
就算是作为“加害者”，他们几个又何尝不是在感叹自己这次要面对的事不简单。可他们又必须要将这件事做下去，而且要做得相当干净，否则他们便也成了那个“无意被牵扯其中”的人。
慕氏一族必死无疑，这卧血城留不得一个活口。
一时间众人都因为这残忍的事实沉默下来，唯独李扶生遥遥望了眼被窗户遮蔽的月光，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真正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人。
孟无缘此刻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