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回程的路上分道而行。
赵别意说要单独去见一见燕白致。用她的话来说,“我想做赵别意,燕白致又何尝不是只想做燕女侠。沈夫人的身份虽好,但养尊处优不一定是女人的期待。在这世间,无论是怎样的尊贵都胜不过真正的自由。“
她不仅不意外燕白致不想嫁给沈绥这件事,甚至笃定那绝不是因为应愿。就算把应愿放在沈绥的处境和立场,燕白致还是不会愿意的。
琳琅若有所思,“你觉得燕女侠与应愿之间真的有情?”
赵别意哼了一声,“不如说,我更希望有情。毕竟,情之一字,太过难得。”
说罢,她走得头也不回。
琳琅当然相信她一定能从燕白致那里打探出一些消息,毕竟赵别意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攻于心计,他并不认为自己能聪明过她。何况她武功深不可测,从未显露过全部的实力,总能护得自己周全。
而他自己,此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分开足有一日,他必须要尽快与其他人汇合。
为了避免被四海帮发现他们去了盛逢的府邸,两人一大早便悄悄离开。但只要踏出那府邸,他们便也不怕被沈绥的人发现行踪了。
清晨的碎叶城虽然不如燕京繁华,但这里地处边境,来往之人不仅是南魏的百姓,也还有别国的商人,街上时常能瞧见一些异域面孔,自有一番热闹。
琳琅便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看着这许久未见的烟火气,也难得的有些感怀,仰头看了看晨曦,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气。只是这莫名的怅惘很快便被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强压了下去。
那是个馄饨摊子,现下已经坐了几桌客人,看模样像是这城中的商人,可定睛一瞧那手上的刀疤,又像是常年舞刀弄枪的,而他们口中正在讨论的正是昨日在四海客栈发生的大事。
“我听前街的四哥说,昨日那无崖山来的道士竟然敢在客栈里公然寻衅。”
“可不是嘛,还是当着大公子的面。”
“无崖山那帮道士来到这四海帮的地界,竟然还敢如此猖狂?这是当真不把沈帮主放在眼里啊!”
“我倒是更好奇,那应愿来了没?”
“听说大公子身边那苗家兄弟败给了无崖山一个年轻道士,我还以为是应愿又重出江湖了!”
“应愿?呸!他哪还敢踏进四海帮的地盘。”
“不是应愿?那无崖山还有谁有这般本事迎战那苗家兄弟?”
“岂止是以一敌二的迎战,我听说啊,那可是打得苗家兄弟毫无还手之力啊!”
……
人声嘈杂,他们七嘴八舌地将那一战说得天花乱坠。琳琅站在旁边的摊位上,眼睛漫不经心地盯着铺子上的货物,耳朵却将这些议论声都听了进去。也幸好他未穿无崖山的道袍,旁边这些人眼见着四下没什么乍眼的人物,说得更是毫无顾忌。
他们倒也真会形容,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那双方对峙的场面,琳琅不难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更不难猜到,那赢了苗家双煞的人到底是谁——亏他竟然连无崖山的剑法都会使……
听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再听这些人说什么“应愿与沈夫人之间的两三事”,抬步便要离开。只是步子还未迈开,便听有人忽然说了句,“……还是沈夫人认出了他并非应愿,当即便问他姓名,听说是叫什么林……”
“林沉舟!”旁边有人提醒一句。
“对对,林沉舟。”
伴随着这两句笃定的话语,琳琅迈出的脚步不禁一顿。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身形一滞或许并不突兀,可本能的谨慎还是让他立刻强压下心底所有的波澜,状似无意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只是那万丈波涛被强行压下,终究还是沉荡,琳琅心神一恍,步子不自觉加快,只能强叫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强迫自己忘掉刚刚听到的名字,轻舒了口气,侧眸往两侧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四海客栈附近。
据盛逢所说,这四海客栈既是四海帮名下的生意之一,也算是他们的一个堂口。明面上主事的掌柜也是四海帮的小管事,但无足轻重,真正的掌权者还有两个。四海帮的人都叫他们“大老板”和“二老板”,虽说这两位的身份盛逢始终没查到,但就连刚刚那些人都说,昨日若是有大老板和二老板在场,无崖山定然不能如此猖狂。
如此神秘又有本事的两个人,会是四海帮的哪个大人物。
想着,琳琅不禁抬眸向着这客栈的小楼瞥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瞥,他看到了正坐在窗边的两个男人。
那是两个还很年轻的男子,一个相貌不过端正,一个却极是英俊。两人穿着寻常,气度却不似普通商贾百姓。前者比后者稍显年长一些,可后者眉目间便透着沉稳,两人坐在一起时,反倒更像是主导者。
而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街上的琳琅身上。
对视之时,琳琅扬起的头并没有迅速低下,反倒认真打量了他们两眼,而对方的眼中里并无探究,反倒更像是偶然落下了目光。
良久,琳琅就像是一个终于意识到自己失礼的过路人似的,慌慌张张收回了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动作颇有些刻意,但也不算可疑。
四海客栈离沈家的距离已经不算远了。当他匆匆赶到沈府的时候,一报上身份,很快便被府里的人接了进去。
但刚好沈绥有要事在身,并没有特意来见他这个落单的无崖山弟子。只有同在府里居住的天门宗弟子好奇地问了一句另外两人又去了哪里。
琳琅是光明正大从大门走进来的,落单的理由自然也早就为自己找好了。一句“分散追踪线索,自己未有所获只能先回”便打发了那些好奇探究的人。
而当他终于有机会再次与李扶生等人单独相处之时,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黎川已经神色凝重地与众人说了一个新消息,刚好便是与那四海客栈有关的事。
“那四海客栈所谓的大老板,其实正是当年我身死之后代替我位置的人,名字应该是叫做李韬光,老家便在这碎叶城附近的李家村。至于那二老板,是李韬光今年才招揽来的人,帮里的人都叫他何总管,来历不清楚,但李韬光对其很是信任。”
一听这话,琳琅的脑中很快闪过了在四海客栈瞥见的身影,“你说的这两个人我好像见到了。”
他将自己看到的场景讲给了其余几人,很快换来了众人神色各异的眼神。
但归根结底,这四海帮值得留意的人物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小小四海客栈的掌权人即便有些来历不明,也不见得就要追查下去。
沉思片刻,是阿元拿了主意,他先问了一个问题,“昨日亲眼见了沈绥,又从各方打探了消息,你们认为,勾结北戎余孽的人到底是不是沈绥?”
众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但此时此刻,不开口便已是默认。
见他们都无异议,阿元这才开口,将眼下的形势给众人总结了一下,“我们想要杀了沈绥不难,任他武功盖世也敌不过我们这些人联手刺杀。但他一死,四海帮势必会大乱,来到碎叶城的这几个门派也会惹上嫌疑,到时候江湖动荡,天下难安,这不是公子想要看到的局面。”
接着他又给出了两个解决之法,“现在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还是选择先杀了他,但是要仔细谋划,然后栽赃给北戎余孽,就说是北戎人为了阻拦沈帮主的穷追猛打,因此暗下杀手。第二条路,找证据,找足够多的证据向天下人证明沈绥通敌叛国,无论谁杀了他都是为江湖除害,然后再推举一个足够有威信的人在四海帮主持大局。”
一路走来他们商量了不少办法,而这两条路是昨日见了沈绥之后经过再次商议选出的解决之道。
但这两个办法到底哪一种更合适,各人有各人的见解。见众人无言,琳琅先将自己在盛逢那里听来的事讲了一遍。
在听到“从燕白致入手”这个提议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阿元身上,但后者神色如常,并没有半分慌乱。
直到琳琅讲完,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扶生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既然那位公子说此次的事全由你来决定,那你做个选择吧,选哪一种办法。”
其实众人都看得出,阿元在召集他们几人之前心里便已经拿定了主意,现在他们只等他开口说出那个决定。但意外的是,阿元竟然沉默了下来,久久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内静得吓人,却没有人急性子的去打破这份沉寂,直到一阵仓促的敲门声响起。
“斗胆叨扰几位道长。”屋外的人语气客气却带着几分焦急,“府内出了大事,沈帮主请几位速到鸿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