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生一行人是在招亲帖子发出的第七日到达卧血城的。甫一进城,他们几人便都瞧见了那林公子的身影。
赵别意出身显赫,京中的人他最熟悉,当即便不吝啬地给他们说了说此人的来历,“这人名唤林江,在家排行老三,名义上是当朝中书侍郎林诲的庶子,其实不过是过继来的养子,自小便不受待见,至今也未受家族荫庇谋个一官半职,在京中行走时都矮了其他权贵一头。但京中是京中,只要出了燕京,他这侍郎公子的身份可就金贵得很了,那慕姑娘若能高攀了他,也算祖上烧了高香。”
可是任谁都瞧得出,以林公子的身份绝不会委屈自己做一个武林世家的赘婿,林家若是与慕家结亲,卧血城只能是慕大小姐的嫁妆。但即便如此,林公子还是来了这招亲大会,慕家也违背家规盛情招待了这京中权贵。
事出何因啊?
众人心中一时无解,最后还是小侯爷拿了个主意,说他们一行五人实在招摇,也不方便掩饰身份,不如分头行动,先打探清楚这城中的形势再说。
几人此前也是习惯独来独往,谁都没有反对,约好再见之时便就此分别。
离开前,琳琅特意瞥了李扶生与江辞晚一眼,本以为这二人情谊深厚定会同行,却没想到他们二人在简单商议之后也各走各的路,并未打算时时待在一处。
见此情景,琳琅心中也有好奇,但这好奇抵不过眼下这事的重要。未再多瞧那两人一眼,他便动身来到了慕家大宅。
潜行之术是他自幼所学,哪怕这大宅子守卫森严,一路上他仍是畅行无阻。但在潜入这宅邸之后,便瞧见了慕家大小姐坐上马车出门的场景,他正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忽觉身后多了个气息,想也不想,手中银针已经射了出去,只可惜这向来百发百中的暗器,次次都在那人面前落了空。
回首一瞧,只见避开了这一招的人正是李扶生。
“别这么紧张。”对方进这慕家大宅就像进了无人之境那般简单,见了他之后还特意凑过来问上一句,“你猜那姑娘会去见谁?”
琳琅睃了他一眼,不答。
“瞧瞧你,见了我比见到这城中的守卫还警惕。”李扶生哼了一声,也不管他答不答,自己先说了,“我猜定然不是那林公子。”
其实琳琅心中也是这般猜测,但实在不愿附和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去追那慕小姐的马车。
两人目的相同,李扶生自然也一路跟了上来,但当这马车停在金风客栈的时候,他眼看着慕小姐悄无声息来到了一个房间之前,敲响房门之后,那开门的人却是个熟面孔。
“孟无缘?”惊诧之下,他眼睛都瞪大了。
琳琅虽未见过孟无缘,但也听过这个名字,当即扭过头瞧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你徒孙?”
“算是吧……”李扶生喃喃着,亟不可待地想要去看个究竟。
但孟无缘出门在外也十分警惕,选择的屋子看似处于小楼里最热闹的位置,可仔细一瞧,在这人来人往的位置,上下左右皆无藏身之处,最嘈杂也是最隐蔽。
李扶生甚至都未找到机会接近那边,便见那慕大小姐从房中走了出来,前后都不到半刻钟的工夫,也不知到底谈了些什么。
而在送走了慕小姐之后,孟无缘独自倚在门边思索良久,任那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与他打着招呼,他也一概未理,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出门。
李扶生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要追上去,但很快便被琳琅出言阻止,“你还记得不能暴露身份这回事吗?”
他不信李扶生能忍得住不在徒孙面前现身。
闻言,李扶生果然站下了脚步,可扭头看向他时脸上却是挂着笑的,“怎么,不想向我寻仇了?还关心起我的死活了?”
这颇为讽刺的话着实让人恼怒,琳琅顿觉后悔,头也不回地继续去追那慕姑娘了,但李扶生竟然也未去见孟无缘,反而追上了他的脚步。
琳琅忍不住斜他一眼。
李扶生倒也诚恳,“我想了想,孟无缘那小子年纪轻轻又长了副好模样,在江湖上有点名声,武功也还算不错,与那慕姑娘男未婚女未嫁,正般配。他若是真愿意来这卧血城当赘婿,我也没什么理由拦他不是吗”
这话乍听起来有理,可琳琅一听便知道他又在混淆视听。如今这事的关键是孟无缘该不该来这卧血城当赘婿吗?分明是慕家将要被灭门了。
想了想,他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人一句,“孟无缘若是真做了那慕小姐的夫婿,你会眼睁睁看他死?”
“你又不是金窗暖烟楼之人,怎知我不会?”李扶生似笑非笑,“孟无缘是之之的徒弟,又不是我的。亲传徒弟还有关系亲厚之分,何况他不是。别把江湖传言当真,他不是我教的。”
但他这些话说得再坦诚,琳琅也一句不信,只是懒于与他争辩,便不再多言。
两人渐渐追上了慕小姐的马车,只是见了孟无缘之后,这姑娘又去慕家别院见了林江一面,这一次他们得以成功潜入,可是听到的无非是一些客套的你来我往。非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概就是这林公子见惯了京中娇弱的贵女,乍见这自小练武气度非凡的慕姑娘,眼前不禁亮了一亮。李扶生最清楚这样的男人,心中已笃定无论对方怀揣怎样的目的,最后一定会想办法“顺便”占有了这美人。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见得有命活到那时了。
而且……李扶生的目光从那对男女身上移到一直守在旁边的男人身上,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琳琅忽然扯了他一把,才本能地纵身一跃跟着后者离开了这个地方。两人轻功卓绝,眨眼之间已撤离到安全之处。
琳琅身子虚,但气还未喘稳时已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慕姑娘的侍卫发现我们了。”
这让李扶生脸色一变,已依稀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琳琅与他,一个曾专行刺杀之事,一个功力之高难寻对手,他们两人潜伏进一个地方竟然还能被人察觉,那人若不是武功盖世,便只能是精于此道,而且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是无悔山庄的杀手。”李扶生笃定道,“而且若我未记错,应是曾经闹出过事端的那个青木。”
无悔山庄在江湖上也算颇负盛名,庄内高手如云,单是在江湖上为人所知的便足有三十六名,他们皆以代号为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建成以来从未办砸过一桩委托,雇主但凡签订了生死令便是落笔无悔,要杀之人必死无疑。可无悔山庄这些年积攒下的声誉却险些毁在庄内一名杀手手里,那人便是青木。
有传言他是无悔山庄数一数二的高手,杀人于无形,干活最利落,要价也最高,寻常人雇佣不起,能出价的雇主也都大有来头。但就是这样一个千金难求的杀手,却在接下一桩生意后毁了约,不仅未杀该杀之人,反倒扭头杀了雇主。
这事一出,无悔山庄多年积攒下来的的信誉顷刻间毁于一旦,庄主怒不可遏,誓要将青木碎尸万段不可。
讲到这儿,李扶生顿了顿,“剩下的事,谁也不知道了,好像有人花了大力气将这事遮掩了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来众人再提起无悔山庄只记得青木不守规矩闹出事端被处死了,竟无人知晓内情。”
至于遮掩内情的人到底是谁,李扶生从前也不知道,现在却能猜出个一二。
慕家有足够的财富和声望去解决这桩事,甚至能为其更名换姓,让他成为了卧血城的慕栩。可是慕家为何要这样做呢?
琳琅心里也有了答案,“当年他要杀却未杀的人,便是慕屿。”
“不见得。”李扶生却摇摇头,“依我看,应该是慕小姐才对。”
对此,琳琅难免有些不解,“那慕小姐甚少在江湖行走,何人会想杀她?慕屿素有善名,青木无法下手还说得过去。”
可是李扶生却道,“慕小姐不参与江湖争斗,却终究生在江湖世家,慕家广结善缘,但仇人也不是没有,慕屿膝下唯有此女,杀了她可比杀了慕屿本人更让他痛苦。至于那青木,这辈子手上沾染的人命已经数都数不清了,哪有什么善恶之分,见了慕屿恐怕还会觉得对方道貌岸然,怎会有半分多余的动摇。倒是那慕小姐……”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睃了琳琅一眼,瞧着对方尚且年轻的面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年少,不通世事啊。”
琳琅琢磨了片刻才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一时有些恼怒,可李扶生却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凑近了问道,“咱们此来卧血城,为的就是杀了慕氏一族,那慕小姐是这卧血城的城主,定然逃不了一死,等到了那时,你能下得去手?”
这话像是在接着青木一事顺势问了下来,也像是在对应琳琅刚刚问他能否眼看着孟无缘去死。
但琳琅并没有随口应上一句自己与慕商无亲无故素不相识,而是坚定道,“这是我父亲的命令,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违抗我父亲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