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同路
有唯2024-02-18 10:525,267

  城中大乱,武功最高的江辞晚自然不会再盯紧末罗娑伽一人。他原本是一个人守在这里,直到外面开战,叶千面匆匆跑了来,本意是想寻个地方躲一躲的,但一见这屋子里的场景登时瘫软在地。江辞晚却不在意他,只在听到门外百姓喊声时脸色一变,立刻便出了门,还不忘顺手拽走了他。

  他们一走,便只剩下了末罗娑伽。

  这女子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本以为自己有机会逃走了,可还未等她挣扎着想要冲开穴道,门扇“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来者似乎是算准了无人在此,走路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放轻。

  而在走到末罗娑伽身前时,他的脚步终于顿住,好好打量了对方一番,只见这女人的假脸皮早已被揭下去了,露出了本该是高鼻深眸的本来面目。

  是的,本该。

  因为此刻末罗娑伽的双眼处空洞一片,已经没有了一双眼睛。

  正因如此,她看不到这个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溜进来的人正是她最不熟悉的那个琳琅。

  她还像刚刚那样,痛苦得想要呼喊,可却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副滑稽又可怜的表情。

  琳琅走近时,解开了她的哑穴,再低头一看,看到了她被斩断的右手。

  对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事,这可真不像是那位江盟主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本不是戾气这样重的人。也怪不得叶千面像见了鬼似的,任谁看了江辞晚那一面能无动于衷不觉害怕?

  可是到底是怎样的仇怨竟让江盟主下了这么狠的手?

  琳琅不解,所以他直接张口问了。

  末罗娑伽已经痛不欲生,恨不得现在就咬舌自尽,可她又有点狠不下这个心,刚巧对方这样问了,她便痛骂出声,“一个下贱坯子,跟了那杂种跑到南魏就忘了自己是谁,竟然也敢记恨起本宫来。她不记得自己摇尾乞怜的时候,我可还记得她那副下贱模样……啊啊啊!”

  话都未完,她便又惨叫起来,因为琳琅已经将手中的匕首擦着她的嘴扎了过去。

  他微微蹙眉,“小心说话。”

  “我说错了吗?”那女子挨了这一下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恼怒起来,“她不是下贱又是什么?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在北戎时就勾引那小杂种带她逃跑,到了中原,又有江大盟主说要替她报了从前的仇,现在连你都如此。你又是她的谁?我原还以为她是个好样的,是难得有本事的女人,没想到也不过是靠勾着男人过活。”

  “我是不是叫你说话小心点?”琳琅手中的匕首转了个方向在她咽喉边一划。

  这一下的力道掌控得很巧,但却让末罗娑伽心下一寒,她总算稍稍闭了嘴。而紧接着便听对方问了她一句,“你说的那个女子,是谢之之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超乎她的意料,她原本还以为对方也是来为那小贱人报仇来的,此刻听他这么问,才发觉对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实情,这让她怔愣之后不禁大笑,“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在这里出什么头?”

  话音未落,那匕首又转了方向狠狠扎进了她的肩膀上。这刺骨的疼痛让末罗娑伽几乎失声,但此刻已经没有人会给她处理伤口保她不死了,当琳琅还要再逼问她的时候,她便识时务地选择实言相告,“当然是她,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给琳琅讲了一段他做梦都猜不到的往事。包括末罗内亚和那场发生在皇宫的屠杀。当然,还有另一个像李氏一样被掳去的中原女子。

  那就是谢之之。

  末罗娑伽早已经不记得谢之之的样貌了,也不知对方到底叫什么,但她还清楚的这个人的存在。因为对方小小年纪时已经生了一副绝色之姿,这让末罗娑伽的驸马一下子便从奴隶营留意到了对方。

  虽说末罗娑伽与驸马形同陌路,但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明面上的丈夫去宠爱一个卑贱的中原女子。所以她命人扒光了对方的衣服,好好欣赏了这小丫头赤身裸体的模样,然后一手捏起对方的下巴,指尖深深陷入对方娇嫩的肌肤里,就这样在对方的哀嚎声中将她甩开,告诉下人们把她扔到奴隶营去,任由那群奴隶们处置。

  至于之后的事,她并不知晓,因为一个卑贱的中原女子,根本不值得她浪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就连再次想起她,也不过是因为刚刚江辞晚像恶鬼索命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看到他,便想起了谢之之,然后顷刻间将如今风华绝代的谢楼主与当年那个姑娘绝望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诧异对方竟也有转过头来对付她的一天,还是惊讶对方竟然敢将那段往事如实告知江辞晚,不该尽力遮掩才是吗?

  但比起谢之之,她还是更在意那个末罗内亚,对方年幼时生于北戎,后来却无故失踪,人人都以为他逃了或是死了,可他却在长成少年后又重新出现,为了他的母亲能好过一些,他任何事都可以做,任何屈辱都能受,比任何奴隶都要顺从,。渐渐地,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乖顺。可是就在那个李姓女子死后不久,那个原本顺服的奴隶便屠尽了自己父亲全家。

  这样癫狂的举动,末罗娑伽本以为对方已经心如死灰,就算是将博落回交给了西阙王,他自己也一定不会安稳的活着了。

  谁料到,那人竟然……

  讲到这里,她很想跟眼前的琳琅说一说自己的惊诧,可是动了动嘴,却发现自己永远也无法开口了。因为琳琅的匕首已经整个捅进了她的咽喉。

  看着这女人临死前惊恐又不敢置信的表情,虽然明知对方已经没有了一双眼睛,琳琅还是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碎叶城大乱,各处都不太平,一间院子起了火,也无人在意。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那本是为了自证清白来到碎叶城的几个门派,此刻身为武林中人,已经成了斩杀那些“药人”的主力,倒也对得起他们来时说的那句“要协助四海帮对抗外敌”。

  不过这也好,有了这次的事,这几门几派非但不会再互相猜忌,反而会因为有了过命的交情,从此无法再轻易质疑彼此。

  琳琅把刚刚替李扶生挨刀受的伤包扎起来,又赶去了最喧闹的地方。

  吴珣玗一心想要在众人之前彻底打败沈绥,为此他已经将无相剑法钻研得滚瓜烂熟,但是未曾料到的是,沈绥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下了一颗博落回。

  真正的博落回。

  这些日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苦苦寻找博落回的秘方,也知道他为此费了多少心思,可是没人想过,在这样的情形下,沈绥竟然会偷了一颗真正的博落回。

  此来碎叶城,他们这一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几颗博落回。而当叶千面听从应愿的安排去见沈绥的时候,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欺瞒这位沈大帮主,武功不高的他又何曾想过沈大帮主也是另有目的。

  追逐了博落回多年,沈绥甚至将这药当做了自己唯一的指望,可直到今时今日,他自己才亲身体会了博落回的效用。

  那药甫一入喉,沈大帮主就不由得瘫跪在地。

  第一次吃下这药的人往往都是如此,甚至还要痛苦难抑好一会儿,那吴珣玗是个极聪明的人,当机立断,就要趁此机会了结对方性命。

  可那猛然劈下的刀还未落到沈绥头上,便被一把剑架住了。

  举剑的人是沈绥自己,他强撑着心脏狂乱跳动几乎要炸开的不适感,只不过是抬手举剑一个动作,就拦下了吴珣玗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招。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吴珣玗,识时务的吴堂主立刻放弃了堂堂正正击败对方的想法,招呼着剩下的下属一拥而上,务必要将这四海帮上一任帮主就地正法。

  可是沈绥不愧是沈绥,他也曾是天之骄子武林英才,寻常人扛不住博落回的药效,他强迫自己飞快地忍耐下所有痛苦,以那高深的功力抗下了。

  而博落回的药效很快给了他回报。

  沈大帮主剑法惊世,本就鲜有对手,何况整个人的功力被这药效提升了数倍不止。虽然跟着他负隅抵抗的下属们已经战败的战败,战死的战死,但他一个人便抵得上百人,吴珣玗带来的人手不断折损在他手上,那剑光所过之处皆是亡魂。

  饶是吴珣玗已经对今日一事做足了准备,可还是被这一幕震得有些胆寒。

  可是那些武林同道们多去对付“药人”,盛逢又带领守军抵抗外敌,现下也没有什么绝世高手能来支援这边了。

  到底是撤一步让沈绥离开,还是拼尽全力也永绝后患,吴珣玗也犹豫了一瞬。而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让他等来了另一个转机。

  一柄长剑划破寒空,直指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沈绥。而持剑的人被火药灼烧,半边面容和身子都毁了,可他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很快便与沈绥缠斗在了一起。

  来者自然是应愿。

  他整个人伤成这般模样,寻常人早已抗不下去了,可他飞快吃了一颗博落回后便赶回到沈宅,哪怕是用药吊着命,也要与沈绥一战。

  从前谋划的种种都是为了大义,是为了西阙王许诺给无崖山的好处。但此时此刻,家事国事已两清,他与沈绥之间只剩下私怨。

  两人都吃了博落回,说不上谁占了优势谁没占。可若是当年惊才绝艳的应愿与同样意气风发的沈绥,他们两人之间或许真的不分高下。

  如今却不一样了。

  应愿半边身子都烧伤了,若说一开始还能以那股冲劲硬拼上一阵,那现在已经渐显颓势。沈绥也发了狠,招招皆是杀招,打算就此了结此人的性命。

  虽然明知道应愿与燕白致无关,但他只要看到此人就像是心口堵着一口气,始终都觉得对方碍眼,相信对方也是一样。

  可就在他的剑将要捅进应愿胸口的时候,却有一刀一剑同时挡住了这一招。

  抬眼,是拿着剑的李扶生和提着刀的江辞晚。

  清江流和小重山,在他们二人那里就好像举起左右手那般简单,轮番用,变着花样的破解沈绥的无相剑法。

  李扶生甚至好心情地扭头调侃了应愿一句,“应愿,时移事改,江湖已经不是你的江湖了。”

  曾几何时,无崖山的应愿横空出世,桀骜不驯,剑指天下,一代少年英才纵横江湖,潇洒快意,也是一时的传奇。

  可传奇终有落幕之时。

  咳出几口鲜血的应愿捂着胸口勉强起身,看着沈绥在江辞晚面前节节败退的模样,再听李扶生这句话,不由得摇摇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但他正想说些什么时,脸色却倏然一变。

  沈绥自然是没有击败江辞晚的可能的,但他眼见着大势已去,却不慌不忙地使了个虚招然后飞快逃离。

  现下城中的“药人”都已经被料理得差不多了,这多亏了燕白致当机立断炸没了大半敌人。而处理完这些人的武林同道们此刻都赶回了沈宅,将这里围得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沈绥想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沈绥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他当然知道出逃无门,所以逃走是假,其实是趁此机会挟持住了解救完百姓正要回府的燕白致。

  燕白致没有博落回庇身,并非功力大涨的沈绥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就这样被对方捏住了脖颈命脉。

  沈绥挟持着她,哪怕吴珣玗不想顾忌着燕白致性命,可应愿等人也不会让他不管不顾。

  吴珣玗自然知道利弊,心下更唾弃沈绥此举,高声道,“死到临头,你竟要拿自己的妻子当挡箭牌,沈绥你可真是枉为男人。”

  可沈绥却对他所说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右手牢牢钳制着燕白致,不断地向后退去。

  因为早有准备,打了整整一日之后,盛逢也很快解决了那些伺机而动的外敌,眼下正带着将士赶回碎叶城,可是还未至城边,便遥遥看到那城墙之上突兀地站着两个人,当辨认出那两人是谁之后,大惊之下,他连忙叫将士停下马。

  身后是站在城外的碎叶城守军,身前是逼至城楼的江湖同道。

  站在城楼至高处的沈绥挟持着自己的妻子,听着千百人对自己的质问和唾弃,心中却还回荡着李扶生说给应愿的那句“时移事改,江湖已经不是你的江湖了”。

  而他再抬眼,江辞晚与李扶生等人就站在众人之前,仿佛随时能够跃上城楼夺他性命。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妻子,“他们喊得那么凶,白致,你为何一言不发呢?”

  自被他挟持那一刻开始,燕白致便没有开口,甚至都没有做出反抗,这并不像她。

  “阿绥,我未必真的不懂你。”终于,她开了口,却说出了他的心声,“你想问的是,我为何不动手反抗?这样你才能死在我的手上。”

  一番话说得沈绥变了脸色。

  这确实是他的目的。他当真想拿燕白致当挡箭牌吗?不。他沈绥纵然丧尽天良,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但他确实是存了私心的。

  与玄门那对师兄弟的一战让他清楚地明白了何为“江湖已改”,他也该到了退幕的时候。可他不会容许自己死在嫉恨了半辈子的人手里,他还想再自私一次。

  若死,他便死在燕白致手里。就当是多年前两人相遇那一次她便一剑杀了他,这些年的孽缘都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她终于能做那个自由的燕白致了。

  可惜燕白致从一开始就看破了这件事。

  “阿绥,其实我后悔了。”她在怔愣的目光中平静地说着,“当年初见我若能坚持自己,始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今日的一切也都不同了。”

  哪怕沈绥还是会走上相同的一条路,她也仍然会是竭力阻止他的那一个,但若未成夫妻,今日便不会是两个人的痛苦。

  “可是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已经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了。所以,我也不后悔了。”说着话,她向下瞥了一眼,目光不知是落在何处又飞快收回,然后便反手击向沈绥。

  此招猝不及防,何况沈绥本就是想让她反击,一时向后踉跄了几步。城下的人气势大振,有弓箭手见两人分开,已经打算搭弓射箭。可燕白致的下一招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一掌挥去的时候,整个人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跌了出去。

  沈绥本能地抬手对上这一掌,为的也是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是两人已是站在城墙边了。这样高的一堵墙,墙内便是要守着的天下太平山河安宁。

  燕白致用力一击,让接招的沈绥连同她自己一起向后跌下了城墙。

  震惊的沈绥直到坠落的那一刻还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何至于如此。

  可燕白致的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如同两人第一次相见,共同对抗北戎余孽时那般,畅快又释然。

  未曾同路而行,终究是同路而归。

  当城内城外的人都涌向城墙之下的时候,看到是两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明明是同归于尽,可他们的脸上却能隐约看出几分平静与释然。

  六月十八,大吉之日,女侠燕白致受逆贼沈绥挟持,为成全家国大义,毅然反抗,与沈绥双双坠下城墙。

  碎叶城安,四海帮就此易主。

  

  

继续阅读:第七十六章 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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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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