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死”得更真一些,琳琅撞上那刀尖时虽偏离了要害,却也不过是一寸的距离,生死几乎是擦肩而过。万幸,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还能冷静下来给自己找准生机,而为他的举动诧异不已的李扶生也并没有察觉出蹊跷。
西阙王府上最好的大夫和博落回保住了他的命,甚至让他不足半月便可以正常行走,但终究是重伤初愈,人又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怎么也掩不住,往长街上一站,仿佛来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倒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
见他这副模样,李扶生也收回了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只是颇为唏嘘地问了一句,“你若是当真惜命,当初又何必费心算计我?”
“不过是一场豪赌,我赌输了而已,哪有那么多悔不当初。”琳琅身子虽虚,语气却没有半分迟疑,“当日稍有差池,你都已经命丧当场。”
对此,李扶生也未否认。当日琳琅确实竭尽所能布下天罗地网,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丧命。只是他技高一筹侥幸逃脱罢了。
“但是那又如何?赢了的始终是我,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与我说这些话,还不是因为我大人有大量,不想再搞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李扶生上下打量他一番,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轻视的目光已足够讽刺。
不说两人的实力本就相差巨大,单论眼下这个情形,琳琅也清楚重伤初愈的自己连对方十招都扛不住,对方若是真想报复回来,自己怕是要立刻血溅当场。
可是他同样很清楚,李扶生不会动手。
眼看着天色渐明,这长街上很快便会挤满人,琳琅并没有回应对方所言,只是沉默着转身,打算回去再静养一阵。
可是他不说话了,李扶生反而不依不饶,那身法飘渺,一眨眼就追了上来。两人并肩而立,琳琅脚步一顿,皱眉看向对方,“你若是不想现在便寻仇,你我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可说的?”李扶生故作惊讶,“你苦心设计我一场,却还不叫我知晓其中缘由,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说到底,比起琳琅是死是活,他还是更计较对方口中的那桩“旧怨”。
可在提起这事时,琳琅却倏然变了脸色,“你没必要知道。”
“你因这旧怨如此费尽心机,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还要闭口不言。”李扶生甚觉荒谬,“我到底与你结了多大的仇?你连死都不让我死个明白。”
李扶生一向觉得报仇前若是无法让仇人知晓自己因何而死,那这个仇便算是白报了。看到仇人丧命的痛快哪比得上欣赏对方惊恐又暗恨的神情?
可琳琅显然不这么觉得,偏要留个谜题让对方百思不得其解。李扶生甚至觉得这也算是对方报复自己的办法之一。
“十年前我十八岁,你不足十岁,我甚至都未在江湖上闯荡几日,结识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何曾与一个孩子扯上过什么关系?”见他未言,李扶生又将心中困惑说了一遍,甚至开始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胡编乱诌的了。
但琳琅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无论听他说了什么都无动于衷。见他说完,便又继续往东城走去。
“琳琅,你是何时被那大宅子的主人收养的?”李扶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不低,只让他们二人听了个清楚,“我与你结仇,是在你入了王府之后吗?”
琳琅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时已经敛起脸上的表情,“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李扶生却笑笑,“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大秘密了吧。我还有个更有趣的秘密,说出来定是会让这城里热闹起来。只是不知这两个秘密加在一起够不够与你做个交易。”
“就为了换你我结仇的缘由?”
“我确实很想知道这事,但是它还要再往后排一排,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的秘密。”他上前几步,几乎挨到了对方身前,低声道,“这无人之城的秘密,你到底知道多少?”
琳琅脸色未变,不仅未答,反而顺势问道,“李扶生,你想拿来与我交换的秘密是什么?是你从未服用过博落回的原因吗?”
李扶生的神情骤然僵住。
“那就不必了。”琳琅特意抬眼欣赏了一下他此刻的神情,接着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没有服用博落回的原因。”
本是想仗着优势与对方做个交易,可如今却反被对方将了一军。
李扶生回到北城时仍有种挫败之感。江辞晚将他这副神情看了个清楚,而北城的兄弟里也早有人来报,说是瞧见琳琅回来了。两件事放在一起想一想,不难猜出端倪。
“你知道自己为何与他结仇了?”
“不知道。”一提这个,李扶生更觉失败,“非但没问出个究竟来,反而发现他比我想象中知道得还多。”
琳琅为何会知道他未服用博落回的原因?除了西阙王亲自相告之外,李扶生想不出任何理由。但若真是如此,那琳琅这个养子在西阙王心中的地位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从对方身上下手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李扶生甚至已经有些怀疑自己。
“他知道得多?”江辞晚不免好奇,“他都知道什么?”
可这牵扯到的便是李扶生暂时不愿告知好友的事情了,沉默一瞬,他在对方探究的目光下说了一半真话,“我之前与这监牢的主人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江辞晚琢磨着这四个字,听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你这几年闯荡江湖结识的人并不算少,但要么是恩深义重要么是苦大仇深,这一面之缘又是怎样的交情? ”
其实早在李扶生说自己是得了监牢主人首肯才进来时,他就猜测这监牢主人与李扶生之间绝非素不相识。但这“一面之缘”四字着实是让人浮想联翩。
“难不成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江辞晚心中一惊。
李扶生只对他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谁也没再说话。
良久,江辞晚压低了嗓音开口,“扶生,只因为你与之之都对当年之事三缄其口,我便从未开口问过。但若是当年那事还牵扯了什么秘密,我希望你别瞒我。”
这对于李扶生而言并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应允下来的事情,江辞晚死死盯着好友,试图从对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捕捉到端倪。可是李扶生的表情却始终那样平静,然后如他所愿地点了点头,“等到下一次我们一起出城,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当真?”江辞晚反问。
李扶生不禁失笑,“自然是当真。”
可下一瞬,他便看到江辞晚拿出了两张信笺,“好,就在明夜子时,你我同去。”
那是新递进来的消息,不仅选择了刚刚归来的李扶生,还罕见地选择了这北城的掌权人江辞晚。
李扶生也未想到这第二次出城的机会来得这样快,他拿过那信笺看了一眼,不禁问道,“还有谁?”
已经许久没有出城的江辞晚也深觉此事不同寻常,所以在接到这信笺的时候已经打探了清楚,“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赵别意、琳琅、何期期。”
“这四城掌权人全都在内?”李扶生不免诧异。
“不说别人,单说那何期期,已经不知多久未出过城了,他不过是被抓来研制药效的大夫而已。这次要他亲自出手,怕是有个棘手之事,要用他那下毒的本事。”说着,江辞晚和李扶生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个猜测。
若这次只是出去杀个人,遍寻天下恐怕都没有人能抵挡得他们二人联手,更别说还有精于暗杀的琳琅和谁也看不出武功门路的赵别意。他们想杀谁,哪怕是大罗金仙都难逃一死。
除非对方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一群人。
只有那死伤无数的场面,才用得上出身幽冥谷的何大夫。
这次出城到底是要办什么事情?
答案是在出发当夜才揭晓的。
又是夜半之时,李扶生再次站到了这无人之城的城门前。在狩猎之后,终于再一次地见到了那四城掌权人同时出现的场面。
赵别意的喜怒都写在脸上,但谁也无法窥探他心中真正的想法。那何期期性子古怪,难得出一次门,哪怕明知自己是去杀人的,脸上也是一派期待。唯独琳琅神色泰然,无论旁人与他说些什么,他脸上都没有半点波澜。
他们几人前几日还在彼此算计你死我活,如今却像是默契十足的好搭档,彼此问候一句,脸上都带着笑。
没一会儿,外面的守卫示意他们可以出城。几人轻轻松松来到城墙之外,站稳脚步时却都因为眼前的场景吃了一惊。
只见城墙外站着的并非往日出城时的蒙面守卫,而是几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他们看上去都二十出头,面色冷峻,见了几人之后便说了一句监牢的主人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