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别意分别之后,李扶生便径直回到了城中那间大宅子里。江辞晚已经坐在院中等了他不知多久,一见他回来,张口便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此前赵别意也登门拜访过几次,可是江辞晚次次都将对方拒之门外,一来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想参与城中的争斗,二来便是因为这小侯爷心思太深不好对付,他实在懒于与对方比谁的心眼更多。而眼下琳琅刚死,这人便主动找上了李扶生,任谁都能瞧出背后定有阴谋。
可瞧着好友这紧张的神色,李扶生却没有立刻回答,心中迟疑着到底要不要将刚刚的一切和盘托出。
直到江辞晚看穿了他的犹豫,脸色微变,“李扶生,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再瞒着他,如今倒好,一转眼就将自己的承诺忘了个干净。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李扶生也自知理亏,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刚刚听来的一切原原本本说给了面前人,但却刻意略过了自己未服用博落回一事,只说赵别意和何期期的关系好像非比寻常。
对于琳琅的身份和博落回的蹊跷,江辞晚自己也有过猜测,算不上多么震惊。可当他听说赵别意与何期期关系匪浅的时候,却着实惊讶了一会儿,“你是第一日认识何期期?他长到这个岁数,何时与谁交好过?”
李扶生第一次见到何期期是在无人之城,但却早已听过对方的名声,甚至连对方那隐秘的身世都一清二楚,自然也听说过那少年人的性子。
或许是因为年幼时便已成名,过早地接触了一些人情世故,这孩子的性子打小就古怪,七八岁时就已经无欲无求无牵无挂,随着年纪渐长,更是仿佛要跳出红尘似的,好像这天地间已经没有什么能令他好奇的东西,就连生死都全不在意。据江辞晚所说,对方虽是被掳来无人之城的,可却没有半点不情愿,只因为这地方实在“有趣”。
本事高,没牵挂,又不怕死,就连西阙王拿他都没什么办法,何况是这城里的人。
“他什么都无需去做,便可以在这城里过上最好的日子,根本没有和赵别意结盟的必要。”李扶生也一言点出了古怪之处,“他能和赵别意交好,一定是因为赵别意身上有一件让他万分好奇的秘密。”
那一定是个天大的乐子,不然怎么能勾得何期期如此死心塌地。
“你能看出什么端倪吗?”江辞晚自己与西南两城的掌权人几乎没打过交道,心中并没有什么头绪。
而李扶生细思须臾,也无奈摇头。从前他一直不喜欢与权贵高官打交道,小侯爷在落难之前身份显贵,显然是他最不喜欢结交的那类人。没有交情,自然也没有了解的必要。至于进城之后,每每相见都是在算计着彼此,他倒也未留心观察过对方。何况分别之前对方还说了那样一句话。
这个无人之城总是要有些秘密的……
两人沉默片刻,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一会儿,江辞晚叹了声气,“他们的事且放一放,先看看这个。”
他递给李扶生一张信笺,上面用朱笔简单又潦草地写着今夜子时出城之事,李扶生瞄了一眼,接着便从好友的愁容中意识到这信笺是给自己的。
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出城的机会。
“你本就是从外面费尽心机挤进这监牢里的,如今倒知道外面的好了?”江辞晚瞧着他那一脸笑意就只觉愁上心头,还是没法释怀对方主动来到无人之城这事。
可李扶生却另有说辞,“我与你不同,这监牢的主人对你始终有所顾忌,不敢让你在外面露面太久,可我本就是为了救你才来的,未带你离开之前我也不会走,那人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要借此机会利用我一番。出城这样的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论是出去做什么,总归是为了他效力,不愁找不到线索。”
他仍然清楚的记得自己倒在太湖边之后发生的事情,事实与他讲给琳琅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当他与那大宅子的主人相见之后,对方一语便点破了他真正的目的,李扶生也没有反驳,反而问对方想不想给自己这个机会,那人听后坦然大笑,立时应允下来。
于是李扶生便这样来到了无人之城。
可纵使他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江辞晚听了却还是有些忧心,“扶生,一切当真如你所说得这样简单吗?”
“自然。”李扶生言语坦荡。
这一次,他们谁也未避开谁的目光。
及至子时,李扶生如信上所言来到了城门处,与他同行的是几个之前在狩猎中获胜的人,大家彼此对视一眼,都带着三分警惕。
李扶生还未认全这些颇有些眼熟的面孔,城外的守卫便已经吹响了哨声,示意他们可以出城。声音未落,身侧几人皆施展出本领跃出那本就拦不住他们的城墙,李扶生走在最后面,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们出城的任务还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刺杀,目标乍听起来是个与西阙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其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牵扯就不得而知了。
出城的几个人各有分工,而动手“杀人”这件事就交给了第一次出城的李扶生。
不知是不是怕他惹麻烦坏了事,有同行的人好心告诉他,“别暴露身份。”
李扶生点头称是,然后便当真不拿任何兵刃,就这么两手空空跟着他们出发。
无人之城的城墙外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再往前走便是空阔的大峡谷,一路地势险峻。若没有向导引路,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安然离开。
而等到好不容易走出这片地界,想要到达这次的目的地,还要走上一段水路。李扶生跟着折腾了这一路,只觉自己精神不济,病恹恹地靠在岸边的一棵树上,直到同行人在不远处用商量好的暗号提醒他目标来了,他这才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看向湖中心的那条画舫。
这次要杀的人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大富商了,日子过得奢靡至极,但大多来路不正,据说和朝中的一些官员也有勾结。这般行事自然是握了别人不少把柄,也生怕旁人来坑害自己,所以高价雇佣了不知多少高手做护卫,如铜墙铁壁般守在船舱各处。李扶生懒于去想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只是瞧着那画舫将要走到与自己平行之处时,然后忽然抬起了手。
与他同行的几人都知道他并没有带任何兵刃,原本还以为他要到了船上再顺走谁的兵器杀人,可却见他始终都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直到那画舫都走了,人还在原地捂着额头感叹天色不好。
几人的心瞬时抬到了嗓子眼,甚至有了自己上船去了结目标性命的冲动。但不过转瞬之后,画舫上传来一声惊呼,在那叫嚷间,众人惊讶的发现那富商已死,而杀人的则是一根不知何时何地飞来的银针,直穿其死穴,一击毙命。
再看岸边,李扶生早已事成身退,不见踪影。
这一手暗器功夫竟不输当世几大暗器大家,回程之时,几人都对这个传说中的金窗暖烟楼立派之人多了几分警惕。唯独李扶生悠哉自在,全然未将旁人的审视放在心上。直到有人耐不住性子问他暗器功夫师从何人,他不假思索,张口便来,“琳琅。”
“什么?”
“琳琅。”李扶生重复了一遍,“就是无人之城的那个琳琅。”
偌大个监牢,谁不知琳琅败于他手两次,众人只当他又在信口胡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有李扶生颇为无奈,心道自己好不容易说了次实话,竟然无人相信。
暂且不论这到底算不算琳琅教的他,他这一招确实是从琳琅身上学来的不假,当日琳琅躺在那病榻上,便是用这一招从他眼皮底下逃离,自此他便记住了这个绝活,而且这一次用的正是当初琳琅射向他的那根银针。纵然那富商请了诸多高手在船,可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而非铜墙铁壁,总会有防备不到的时候。一瞬的机会,便决定了成败生死。
可惜无人理会他这番肺腑之言,众人在看到无人之城的城门时,哪怕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脸上却还是不由得露出了愁色。
出城的日子虽短,可到底是看到了外面的景色,让人如何能不留恋曾经的生活?每每出城归来,便是他们最想逃离这座监牢的时候。但在进城之前,城外的守卫们便会贴心地给他们递上一颗药丸。
一旦吃下一次博落回,便要定期服用吊着性命。除此之外,若是想让自己的功力大涨,随时都可吃上一颗。只是此药吃得越多,便越快的消耗精气,迟早有一日会因为受不住药效肝胆俱裂。
从众人接过那丸药的神情来看,李扶生不难猜出他们到底有多么不甘和畏惧。只是所有不信邪的人都早已成了黄土白骨,谁还敢再去尝试呢?
接过那颗丸药,他们几人再次跃过高墙,回到了这个至死不能逃离的监牢。
夜半出发,破晓归来。隔了几日再看这城中景色,却有了种恍若隔世的难言之感。如今正赶上旭日东升,可众人皆无心去看,入城后便匆匆回了各自的住所,唯有李扶生始终站在那城门前,就像第一次进城时那样打量着眼前的景色,接着不紧不慢地沿着这长街走了下去。
如今天色还早,街上难免空荡,他悠悠走了一段路,明明是想回到北城去,可到了四城交汇的那个路口,脚步却是一顿,抬眼望了望眼前这属于东城的高墙。
就在墙角之下,那个简陋的草屋还伫立在原地,只是这些日子无人居住打理,里面更显破烂。
好歹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李扶生盯了它一会儿,忍不住抬腿向这边走了过来,只是就在他想要弯身进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
“它似乎并不属于你。”还是那有些冷淡的嗓音。
李扶生起身回首,只见一个有些清瘦的年轻人正站在长街上与他遥遥对望。
晨曦之下,这空荡的街道泛起了如烟般的白雾,对方置身其中恍若不在人间,再想想前几日他的死状,难免让人想起了什么神神鬼鬼。可是比起什么羽化登仙了,李扶生倒更相信对方是竭尽全力从地狱里爬回来寻仇的。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笑着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