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那日狩猎结束时收走琳琅尸身的人都是黑衣蒙面，像是押送犯人进来的那些守卫们，可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李扶生当时心烦意乱也未留心去看，更不会去想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如今听了赵别意这么一说，才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若真依小侯爷所言，这确实是个大秘密。”听完真相，李扶生不过是感慨了一句，便转而问起对方的目的，“只是，你主动将琳琅这把柄递到我手上，是想和我做什么交易呢？”
赵别意却不慌不忙，“李公子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小侯爷在京中时便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打探点秘密自然不在话下。”
李扶生这奉承的话也算是半真半假，赵别意却只笑了笑，并没放在心上，继续说着，“说来惭愧，李公子也知我出身，年少时我父亲正当权，常带我在京中权贵的府邸走动，我就是在跟随父亲拜访西阙王的时候，偶然见到了琳琅。”
这事说来也巧。年少时的赵别意素有顽劣之名，其实并不喜欢与王孙权贵打交道，那日跟随父亲来到西阙王的王府也是不情不愿，宴席进行到一半时便找个借口溜了出去，正想着寻个无人的僻静处好好清静清静，谁成想却无意瞥见了几个黑衣少年。他们年纪相仿，随身带着兵刃，却又不像是这府里的侍卫，而府中的下人们见了他们也颇为恭敬，无论对着哪一个都是一口一个“小公子”叫着。赵别意还在困惑西阙王何时有了这几个儿子，便又发现他们的名字都十分古怪，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代号。
这事情实在古怪，以至于赵别意耐不住好奇，回家时便动用手里人脉偷偷调查此事，这一查，就查到了底。但那时的他与西阙王交集不深，何况这事也不是什么能够利用的把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他便将它抛在脑后，直到又过了两年，家道中落，他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方。
“在这里见到琳琅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就是当日那几个黑衣少年之一。”说着，赵别意也叹了声气，“原以为这是个能拿捏他的把柄，还想着与他做个交易。只是……”
小侯爷卖了个关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听到此处的李扶生却已经想明白了，“与其现在就做交易，不如利用他这个秘密去搏一搏更大的利益。”
“江湖上都说李公子你聪明绝顶，这才有了金窗暖烟楼如今的地位，现在看来这传言果然不假。”赵别意故作钦佩地看了身侧之人一眼。
可察觉到他此番来意的李扶生却没有多少耐心了，“既然小侯爷觉得琳琅可能是唯一知道无人之城秘密的人，为何不想方设法逼他开口，反而来找我？遍寻整个无人之城，琳琅会对任何一个人真心以待，唯独不会对我。他是不记得我向他寻衅，还是不记得我捅他一刀？他哪来的好心肠以德报怨？”
更不用提，还有那桩旧怨在。
可赵别意却不慌不忙，“李公子怕是误会了，这事并不是我在寻你帮忙，而是你一定会这样做。”
这话倒是让李扶生提起了兴致，“我看起来吃亏吃得还不够？”
“吃不吃亏另当别论，正如江盟主所言，这监牢里你死我活本是寻常事，任何仇怨都无法与一辈子深陷囹圄相较。”赵别意道，“而你又与我们这些人不同，你孤身涉险，不惜以命相搏就是为了救江盟主脱困。已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了，你又怎么会放任自己失败？”
说到这儿，饶是李扶生已经能在被戳到痛处时泰然处之，却也没有掩饰那一瞬间眼底的波澜。
见他未言似是默认，赵别意又接着说了下去，“可是你我都清楚，这无人之城最大的秘密就是博落回，若是没有博落回的解药，纵使你们武功盖世，也无法彻底逃离这个牢笼。现在整个无人之城对博落回的来历一无所知，何期期那样高明的医术也束手无策，一年又一年过去，我们只知道这药的药效不稳，除了武功极高之人，其他赢得出城机会的人每每倚仗博落回提升内力便会遭到反噬，任务完成了，人却几乎全死了，以至于月月都要举办狩猎来补齐出城的人选。一切的一切，费尽周章，既是拿这药牵制着所有人为他效命，其实也是拿我们的性命来试药。”
对于这个事实，四城掌权人其实早有察觉。为什么这无人之城中几乎全是有武艺在身的江湖人士？因为博落回的药效太过猛烈，寻常百姓吃了之后纵然可以变得力大无穷，但不过是耗着性命，短则三五日，最长也撑不过半个月就会肝胆俱裂而亡。而这些“死”于仇杀的江湖人就不同了，在外人眼里本就是死人的他们不会因为失踪而掀起什么风波，又因为内力深厚，可以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试药。
赵别意又道，“除了何期期之外，这监牢的主人还掳来了几十个大夫，日夜为他研究如何稳定药效，可惜收获不是很大，我听何期期说，似乎是制出这博落回的人留了后手，并没有把药效最稳的方子交出来，以至于这些年无论怎么改变药方，这药效只是越来越猛烈。那西阙王原本还欣慰这药效之高，后来才渐渐意识到药效再好也抵不过用药的人活得更久一些。”
小侯爷能将事情向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坦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够有诚意了，可李扶生仍是不解，“连西阙王自己都不知道博落回的秘密，你们觉得琳琅会知晓？”
“他不需要知道博落回如何提升药效，也不需要知道博落回的解药是什么，他只要知道博落回到底是从何而来就足够了。”
追其源，方能解其谜。
既然西阙王的博落回不是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他们只要知道这东西到底出自何处，便能触碰到逃离这牢笼的钥匙。只是西阙王又怎么会让他们轻易查到此事？他们甚至对方的面都甚少能见到！
唯一的突破之处，便是琳琅。
话说到这里，一切明了。李扶生也终于明白了赵别意为何说自己一定会去做这件事，毕竟以眼下的形势而言，他们已经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琳琅下手，正如他初来这无人之城时也毫不犹豫选择了东城一样。
但别无他选是别无他选，眼下却有人打着与他结盟的旗号坐收渔翁之利。
想着想着，李扶生忍不住失笑，“小侯爷您利用人还真是不加掩饰啊。”
“你本就是不得不为，我却将自己所知的秘密全都和盘托出，这还不算是好心帮你一把？”言尽于此，赵别意也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这话有几分道理，偏偏又有点强词夺理。李扶生忍不住抬眼瞧了瞧这人，实在是看不清对方那瘦弱的身躯里到底藏着多少心眼。
良久，他再次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打探到秘密之后一定会告诉你？”
“因为我也没告诉任何人你未服用过博落回的秘密啊。”小侯爷的脸上还带着笑，“礼尚往来的道理，李公子不懂吗？”
从结伴而行那一刻开始，二人一来一回已经说了不知多少秘密，但唯独在这一刻，李扶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一丝寒意攀上了背脊，惊诧之下，他本能地抬眼看向面前之人，却发现对方眉眼弯弯，看着是在笑，但那双眸子里闪着的光亮却像极了利刃出鞘的寒光。
“小侯爷可知道现在是杀人灭口的最好时机。”李扶生一双手还垂在身侧，身上也没有带着什么兵器，但是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能在眨眼间取人性命。
可赵别意仍是不为所动，“确实如此。只是你就不好奇我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个秘密的？罢了罢了，我若是现在死在这里，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这话不是威胁胜似威胁，李扶生怎么会听不懂，对方能这样光明正大地与他讲出这件事，定是还有后手。他能灭赵别意的口，赵别意也能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这个秘密。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只有这样问了一句。
赵别意倒也没隐瞒什么，“何期期年纪尚小，孩子心性，见了谁都想寻个乐子。他确实不敢对你下毒，但却很乐意看看博落回在你身上能有多大的药效。可惜，你叫他失望了。”
仔细想来，何期期接触李扶生的机会也不过是那一次，可就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对方竟然不知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发现了这个秘密……幽冥谷谷主的亲传弟子确实不同寻常，李扶生原本还未将那古怪的少年人放在心上，如今却难免背后发寒。
可是这样大的把柄，何期期为何不握在自己手里，偏要透露给赵别意？多一个人知道真的能多一分安全吗？
除非这西南两城的掌权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伙的。
“李扶生，旁人不知你和江辞晚的交情，你也未见得就知道旁人的交情如何。”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小侯爷很快便又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未服用过博落回的原因，你也不知道我和何期期因何交好。这个无人之城总是要有些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