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的死到底在无人之城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李扶生并不知晓。
在狩猎结束之后,他便随江辞晚来到了北城。
这里与其他三城不同,等级并不算分明,一是因为此处本就是高手云集之地,大家只是想寻个栖身之处并不想依附他人;二是因为江辞晚与其他三城的掌权人不同,他无心招揽部属,也不想参与城中争斗,向来独来独往。因此李扶生甫一踏进北城就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虽然独占了城中最大的那座宅子,吃穿用度也一概不缺,但终日不见半个人影,更不会有人告知他北城外的情况。
在这难得的安宁日子里,他每日闲暇时所想的都是琳琅所言的那件旧怨。
十年前的李扶生年仅十八,初入江湖还未显露锋芒,知道他名声的人都不算多,何况是与他结仇?而琳琅如今正值弱冠之年,十载之前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童,任李扶生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自己何时与一个孩子打过交道,更遑论结仇了。为此他甚至将自己十年前所做所为全都回忆了一遍,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这话指不定是真是假。”江辞晚倒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为他送药时还提醒了他一句,“万一是他随口诓你的呢 ?”
以琳琅设计骗他的心机来看,临死前编造个谎言让他百般纠结也不是全无可能。
可李扶生却莫名觉得此事不假,他反复想着琳琅死前望向他的那一眼,那其中其实并无多少恨他入骨的仇怨,可也正因如此,那平静的眼神映衬出的都是月色的苍凉,更显悲哀。
“军中功夫,擅使暗器,却也用得了斩马刀。他到底出身何处,姓甚名谁啊……”想着想着,李扶生长叹一声,越加觉得那个年轻人像个谜一样。
而江辞晚来了足有半年,虽然不理城中争端,却也听过琳琅的名声,“正因为他出身不明又消息灵通,这城中的人都忌惮他三分。”
“黄粱梦不过是知道些旧主顾的秘密,进来时就险些被人打死,他却能好端端的活这么久……”李扶生笑着哼了一声,心中却隐隐有了结论,“难道说,你们都猜测给他这些消息的人正是这监牢的主人?”
不论入城之前是什么身份,来到这监牢之后,众人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消息,只能从新来的犯人口中得知外面的事情,亦或是像那些得了赏识未西阙王效力的人一样在出城时听来一些传闻。可无论是哪一种途径,都不如琳琅的消息来得灵通。正如李扶生曾经好奇过的那样,自己与太行宫之战才过去半月,消息竟然就从江南传到这与世隔绝之地,琳琅的本事再大,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一定是有人在李扶生重伤当日便将这事千里传书告诉了他。
能在当日便知晓此事的还有谁?李扶生自己不说,太行宫的弟子们也不知他死活,剩下的无非是那大宅子的主人。
李扶生才不过来了几日便想通了这个道理,何况是已经被关进这监牢多年的其他人?
江辞晚果然没有反驳,“人人都猜测过,人人都不敢猜。”
入了无人之城,生死都在那监牢主人的一念之间,无论琳琅与那监牢主人是什么关系,他在众人眼中都成了不能招惹的忌讳。
而如今这个最让人忌惮的人死了,众人并不是松了一口气,反倒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动手杀他的人也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李扶生不是想不明白这些事,可一直这样避在北城也不是办法。他摸了摸脖子上已经好得差不多的箭伤,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不提这些了,我已经赢了狩猎,何时才能出城?”
赢下狩猎的人往往很快便能得到出城为监牢主人效劳的机会。虽说每一次任务各不相同,但这一次李扶生已经等了几日还未等来什么消息,他好奇地看向江辞晚,却看到了对方回避的眼神。
“江辞晚。”他不轻不重地唤了对方一声。
江辞晚放下手中的药,抬眼正视了他,时隔这么多日,终于说出了那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谢之之与江辞晚的婚事,江辞晚与李扶生的交情……他们的私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无人之城。江辞晚不在意任何人的非议,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面对的是李扶生来到无人之城这件事。
“我一个人深陷囹圄便罢了,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些事一旦被提起,这几日强忍着没有质问对方的江辞晚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惶恐。
李扶生却不为所动,“正因为我知道,我才要过来带你离开。”
“若是有离开的办法,我早就逃走了!可现在连你都困在此地,你让我如何向之之交代?”
“离开这里回到金窗暖烟楼,就是你对她最好的交代。”李扶生平静地说着,“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
“扶生……”看着对方那坚定的神色,江辞晚却忧虑不减,“这事没那么简单。”
无人之城、西阙王、博落回、这些如像养蛊般被关押在此的高手们……桩桩件件串联起来,都好像指向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并不是他们平日里随手便能解决的江湖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江辞晚不信李扶生一点也没有察觉,可对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如今所处的困境还像这几年里遇上的麻烦事那样,无论多么艰难总有出路。
两人沉默着对视良久,终是江辞晚先移开了目光,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仿佛在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认输一般地坐到这人身侧,不知过了多久才叹了声气,“来到这监牢之后我也听许多人提起过他们的经历,无一不是在走投无路之际被那大宅子的主人所救,只是见过那宅子主人的人不多,知晓其身份的更是少之又少,大抵只有寥寥几人。”
江辞晚就是那寥寥几人之一。半年前他为调查师父苏瑾之死正在四处奔波,谁知无意卷入一桩江湖恩怨中,遭人陷害险些丧命,重伤之后再次醒来时见到的便是那宅子的主人。为报师仇,江辞晚早已走遍大江南北,也与京中的权贵有些交情,而且刚巧在一个宴席上见过那位征伐北戎的大功臣,当他在那宅邸中抬眼看清对方的面容时,便知道自己此刻才是真的走上了绝路。
而在进入这个与众不同的监牢之后,他很快便赢下狩猎甚至成为了这城北的掌权人,只是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只得到过一次出城的机会,而且是帮对方杀一个叛逃的下属这种小事,出去后甚至都无需他动手,那个叛逃之人便因为畏惧主人而自尽了。
除此之外,这无人之城的主人就像是刻意忽视了他这个绝世高手似的,再未选择他出城。在明知那人对自己有顾忌的情况下,江辞晚虽好奇这无人之城的秘密,却也只能按兵不动,每日居于北城好似与世无争,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查清真相的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会是主动来到无人之城的李扶生。而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李扶生他从来都不听劝。
“扶生……”想提醒对方小心的话到了嘴边,可瞧着身侧之人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江辞晚到底是将话咽了回去,转而说了一句,“无论你要做什么,这一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天知道他在发现李扶生来到无人之城的消息后是怎样的惊慌,简直有如五雷轰顶。可在发觉对方刻意装作与他素不相识之后,也只能强忍着没有出面,只在暗中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直到狩猎当晚,眼看着对方身处天罗地网,他再也赌不起了。
“当初你冒冒然来到金窗暖烟楼求娶之之,也未提前知会我一声啊。”李扶生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
江辞晚顿觉心虚,正想着该说什么才是,却听身侧之人极轻地叹了声气,“日子过得多快,再过一个月,之之便要生了。”
江辞晚浑身一震,无论多少次听说妻子有孕的消息,眼眶还是不免会胀红。
而李扶生未去看他脸上的神情,仍透过屋子里那小小的一扇窗子远远望向那远阔天色。
“我答应你,无论我要做什么,这一次都会提前告诉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你都要往前走,绝不回头。”
这话说得决绝,虽说逃离这监牢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但向来了解他的江辞晚却察觉出几分不对,“扶生,你……”
话还未完,院外忽然有人喊了声,“江哥,那赵别意又来了。”
自江辞晚一统北城之后,赵别意已经来了足有三四次,但是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而有了狩猎那日的事后,这一次江辞晚心烦意乱,更是不想与他打什么交道,正打算叫人回绝,却听院外的兄弟又说了句,“赵别意说他想见李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