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客栈里发生的一切,李扶生和周满都三缄其口,并未告知任何人。
但闹出的动静这样大,当日在小楼里的又都是武林人士,怎么会毫无察觉。一时间,周捕头遇袭的事几乎传遍了整个卧血城,让不少人深叹这杀死林江的凶手真是胆大包天,先杀侍郎公子,再袭击府衙官差,简直目无王法。可也有一些人敏锐的察觉出此案,甚至是这卧血城的邪门,不声不响的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们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还未走出卧血城的时候,便有人发现周满不见了——这名震天下的周捕头竟然先他们一步离开了这里。
这自然在城中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不少人根本不信这周大人是去追凶犯了,反而认定了此案有蹊跷,竟让周满都“弃案而逃”。众说纷纭之下,传言也一个比一个离谱,甚至有人说慕家或许藏着一个天下秘宝,不论是林江还是周满,都是来此地寻宝的。
但很快便有人反驳道,“慕家若是真有这等好东西,慕小姐还需要摆这么大阵仗招婿来分家产吗?”
“就是因为有好东西,她一个女人家又守不住,才要费心费力找个男人帮她守。”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就要编出一个曲折却令人信服的故事来,慕家人却出面表示,卧血城眼下遇上命案,慕小姐的婚事也将要延期,诸位英雄好汉可以先行离去,等到将来事情平定,城主自会请众人再回卧血城吃喜宴。至于林公子被杀一案的凶手,周大人离城之前已经查明了真凶,与在场诸人都无关,大家可以放心离开。
这事办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有许多人小心谨慎,不愿再凑这份热闹,当即便告辞离去。但仍是有一群人对这招亲大会召开以来发生的怪事好奇极了,偏要留下来看看那周大人到底会不会回到这卧血城。
所有人都在猜,猜这两个案子的凶手到底是谁。
偌大个卧血城里,恐怕只有李扶生和琳琅心里清楚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是一人所为。
琳琅仍是不解李扶生当时为何要打草惊蛇,偏偏李扶生破天荒地咬紧了一个秘密不松口,琳琅自是不想与他纠缠,干脆闭了嘴什么都不再问,决心自己去查那杀死林江的人到底是谁。毕竟那林公子也算是与他师出同门,他们若是“一伙的”,那动手杀人的人便也是他们的敌人。而且无论是敌是友,总不能就这么糊涂着听之任之。
他想再回去看一看那间密室,只是眼下这个形势,慕家人未必没意识到密室出了岔子,那里恐怕已经是戒备森严。
于是他先去了卧血城外的那个小村落。不出意外的是,林江一死,那个猎户家里也是人去楼空,无论是前院还是柴房,都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
琳琅绕着那曾经绑着慕乢的柱子走了一圈,敏锐地看到了柱上多出的两道刀痕,很显然,这里曾经也发生过一场厮杀,只是结束得极快。他伸手抚过那痕迹,心里闪过几个猜测,但都不算确定,转念又想到了林江身上那道伤,于是也不做停留,转身又回了卧血城中。
林江的尸身现在就停在慕家别院,空荡荡的一个院落,尸体就放在正厅,白日都无人敢靠近,何况是这深更半夜,除了几个守夜的慕家仆从外,再无他人。对于琳琅而言,解决这些守卫自然不是问题,但是靠近了院子却发现这几人不知何时已经被迷晕,此刻都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他心下一惊,却也没有止住脚步,指尖一翻捏了两片飞刀在手里,轻身接近了棺木。
这偌大个院子此刻静得离奇,甚至隐约能听到厅内烛火的噼啪声,棺木前的香桌供奉着香烛祭品,但那三根香显然是刚刚点燃不久。这么晚了还来祭拜的还能是谁?定是那放倒了守卫的人。
琳琅却没理会,随手拿了一盏烛灯便径直向那棺木走去,而就在他将要探头看向棺里的情形时,手上的烛灯却忽然暗了下去。
吹灭灯火的是风,但却是掌风。
琳琅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灯暗的一瞬便已将这烛灯当做暗器甩了出去,但那挥掌而来的人竟硬生生击碎那灯盏,掌风凌厉直朝他而来。
琳琅又掷出了原本就捏在手里的那几枚暗器,与此同时身子向后一翻,便已跃过整个棺木到了另一侧,虽说对方也随即追至眼前,但就在这一翻一跃的工夫足以他看清了那人面容。
对方倒也没什么顾忌,不遮面不易容,面上神色坚定又坦坦荡荡,正是本该离城的周满。
琳琅的脸上倒是戴着人皮面具,但对于周满而言,对方的样貌是否陌生并不重要,他冲着对方挥掌的时候,只与这人对视了一眼,便从那尚且年轻的一双眼睛看出了端倪。
好熟悉的眼神!
周满多年来破案千百,但纵然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只要是打过照面的,无论对方事后如何掩饰样貌,都能被他认出。而如今只是一眼,他便认定自己绝对见过面前这人。
但是他们到底是何时见过呢?
思虑间,两人的动作都没停。周满惯于用自己双掌近身与人拼杀,一招一式都又稳又准,足见功夫扎实,但琳琅自年少起便惯于暗处偷袭,正面相抗拆招卸招并不是长处,不过是仗着轻功卓绝,身法灵巧避过了好几掌,直到最后避也避不得,才硬接了对方一掌。也就是这一掌,震得他半边身子都一阵酥麻,一股腥甜几乎要涌上喉头,但借着两人拉近了距离的这一瞬,他另一只手里的暗器也向着周满的面门飞了去。
这三枚丧门钉藏着暗钩,极是阴险,周满不得不放开手闪避,但也因此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就在几年前的九连寨,他奉命查探此案,却在寨子附近见到了一个面色阴郁的少年人,对方望过来的眼神明明阴狠又麻木,却偏偏透着几分苍凉和茫然,他只瞧了一眼心底便泛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刚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对方便甩来几枚丧门钉,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而如今,竟是在这卧血城里再次相见。
九连寨、卧血城,果然有关系!
想到自己多年追查没有落空,周满更是抖擞精神,绝不肯在此刻落败,招招狠厉强硬。琳琅身上的刀伤本就没有痊愈,连日以来都未敢擅动内力与人硬碰硬,何况他本就不擅长这样一招一式扎扎实实的比拼,不过几十招过去已经落了下风,虽然面色未改,心底里却也明白不能这样硬拼下去,当即便想起了自己带着的那枚“博落回”,若想彻底取胜,唯有这一个办法了……
就在周满又是一掌袭来的时候,那颗“博落回”也被琳琅捏在了手里将要送到口中,只是就在这一瞬之间,厅内余下的几盏烛灯忽然闪了闪,光影一暗一明,倏忽间,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两人之间,一掌对上周满,一手却打在琳琅手臂上。
周满顷刻间被其内力震退几步狠狠撞上棺木,琳琅手中的“博落回”也被击飞,而那身影并未停顿,身形一跃抬腿踢向周满。周满连忙闪身,以至于身后的棺木整个被踢出几丈远跌在地上,木板上甚至隐有裂痕。
周满心中大骇,抬眼看向身前人,虽说对方也换了副面容,但那身形和功力都不难让人辨认出,这便是在客栈里袭击他的人。
来者正是李扶生。
只是先前那次出手是为了试探,这一次却关乎来到卧血城要办的大事,李扶生根本不想与对方周旋,直接反手抽刀。
周满不知眼前人身份,见其拔刀,心中也不过多些警惕,并未察觉到大难将至。可是他不知,有些人却清楚得很。
就在李扶生举刀出招的一瞬,一把铁扇子忽然凌空飞来挡在了周满身前,刀尖撞在那扇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李扶生却未就此收势,刀尖仍直指面前的周满,但下一瞬又有一把接近四尺长的长剑架住了刀刃。
“江湖上有关你的传闻最多,但竟无一条是说你擅使剑的,还是双手剑。”看着对方的面容,李扶生不由得笑了,“深藏不露啊小侯爷。”
来者正是赵别意,而他身后还有个慢悠悠走进门,抬手就把不明状态的周满毒晕的何期期。
可赵别意并不回应他这话,剑刃一转主动向他攻去。
若说原本那话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那此刻真的过起招来,李扶生才深觉对方剑法的玄妙,脸色渐渐变了。双手剑剑身和剑柄都长于寻常剑,剑法也区别于寻常剑法的轻逸,讲究刚柔相济,颇有几分刚劲迅猛。如今放在赵别意手中,与他平日里使扇使袖的飘然灵动全然不同, 竟似枪法、棍法般刚猛。
他脸色不好,赵别意的脸色更差,不是因为落了下风,反而是因为自己一下子就占了优势,可这优势不是源自他剑法的高明。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他剑法足够高明,才能立刻察觉出对方在故意让招。
李扶生看似使出了他的看家刀法“小重山”,其实每一招都留有余地,一步一退,化攻为守,处处受限。
比起拼尽全力,处处让招更难,有那么几次,赵别意的剑尖都已经划着对方的衣襟而过。而何期期抱着臂膀,看似在兴致勃勃的看戏,可是他甚至不需要挪动步子,便能立刻插手战局,而且定是会偏帮赵别意。
琳琅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
所以在赵别意的剑将要划过李扶生的脖颈时,一枚袖箭也撞上了剑身,硬生生打偏了这剑势。赵别意抬眼一瞧,似笑非笑,“琳琅,才几日过去,你便与他冰释前嫌了?”
琳琅的手里仍捏着几种暗器,警惕地望着这边,“这叫两不相欠。”
刚刚李扶生确实是在危急时帮了他一把,他现在也顺手还了一招,算是两清。
只是他这一出手,形势算是更乱了些,李扶生举刀挡着赵别意长剑,眼神却在这厅里瞄了一圈,心知若是再打下去,一会儿四人都会彼此为敌乱做一团,于是赶在赵别意再次出招前,先开了口说道,“小侯爷,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秘密我本无意透露分毫,但你若是执意杀我灭口,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到时候整个南魏上下都会知道你赵小侯爷本不是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