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盗匪与僧儒
(1)
雄州安肃县,无相寺后院一僧舍内,深夜。
盗匪唐焰无精打采地盘坐在床榻上,不时用手中的匕首对着墙壁上晃动的烛影划拉着,眼前的四位跟班比他还要没精神,或懒洋洋地倚靠在门边,或蹲缩在墙角,谁都不肯先吭一声。
狭小局促的僧舍因为挤入了五位壮汉而显得格外拥挤,让室内沉闷的气氛愈加充满窒息感。一位最年轻的盗匪侧身坐在炕榻边的木椅上,一只脚缩屈着踩在椅子边缘,另一只脚则耷拉下来,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老哥,我们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半月,外面也没有半点响动,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也是,唐兄,如此干耗总不是长久之计,你要拿个主意!”一位络腮胡子的壮汉忍不住跟了一句。
“兄弟都要憋出内伤来了,先出去再说,怕他作甚!”
“是福是祸,但凭老哥定夺,兄弟怨不得你便是!”
……
年轻盗匪的一句抱怨,迅速点燃了室内的怨气,刚才还寂静无比的僧舍立时喧闹起来。
唐焰恶狠狠地瞪了年轻盗匪一眼,把匕首狠狠地戳在床沿:“胡图,你又作什么妖,活腻了不成!”
众人见老大动怒,再不敢多言。他们也知道,作为大伙的头领,唐焰对眼前的这桩“买卖”,心里也是憋屈得很。几人原都是霸州境内的百姓,各自干着猎户、佃农等营生,自崇宁年间起,官府的苛捐杂税愈来愈多,生计日渐没了着落,遂跟着石匠唐焰干起了劫掠的行当。
唐焰原本也是个憨直汉子,不愿担那杀人越货的罪过,便来到毗邻的雄州,以过境劫掠榷场货物为生。每次干成一票“买卖”,都会找个偏僻处躲上几日,待风头过了,再出来混日子。凭着对当地环境的熟悉,几年下来,一伙人倒也少有失手的时候。
不过,一月前的这次行动,让这伙惯匪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是还有个大珠吗?”
说话者仍是胡图,他本是唐焰的小学徒,又和唐焰沾着点远亲,此时,也就他敢在唐焰动怒时再多嘴一句。
胡图不说还好,一说彻底引燃了唐焰。唐焰豁地站起来,从柜子中翻出一个布囊,扔到桌案上,顺手粗暴地抖开包袱,露出一个精致的匣子。
“这玩意看上去倒是个稀罕物,却管甚鸟用”唐焰把弄出匣子后,又气鼓鼓地坐到了一边。
众人聚到桌前,看宝贝疙瘩似地围观起那个匣子。
这木匣一望便是个珍贵物件,估摸着有一尺见方,半尺来高,紫檀木质地,周边以金丝饰成流云卷浪纹样,做工极见功力。匣子四面,均镶嵌着五彩琉璃绘成的图案,虬龙、鹰隼等跃然于上。匣盖上本有两个封条,不过早已被唐焰撕去,胡图手闲不住,翻开了金匣盖子。
匣子里面是黄色绸缎填充的的软垫,垫上凹陷处,安静地躺着一个硕大的宝珠,珠子浑圆如鸡子,通体莹润、白皙透亮,在烛光映照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这便是辽人的宝贝北珠?本朝达官贵人可欢喜得很,只是真还未曾见过这般大的。”
唐焰听闻,没好气地回应道:“坏就坏在这‘大’字上,如此物件,若不是京城里的巨富,谁买得起?贸然出手,必然遭来官府猜忌,总不能让兄弟们为这珠子丧了性命!”
胡图一边听唐焰说话,一边却在拨弄匣子里的北珠,不经意间,竟从匣盖内侧抽出了一份金色锦帛。
胡图随即把锦帛抖开,锦帛上居然写有文字。
唐焰和胡图都不识字,于是锦帛便转到了一个干瘦盗匪的手上,只因他度过两年私塾,算团伙中的文化人。
干瘦土匪拿着锦帛,上上下下,横横竖竖,看了几遍,却说不出半点所以然:“这上面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莫不是道士的鬼画符?”
听他这么一说,唐焰和其他盗匪都凑了过来,上面的文字确实看着古怪,形如蚂蚁蝌蚪一般,根本没法辨识。
唐焰对文书上写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一把重新夺过,又塞回了金匣,众人见老大又有了怒气,面面相觑。
唐焰慢条斯理地收起了金匣,重新坐下后,用眼神示意胡图将金匣收起来,同时,安慰了众人一句:
“再等几日,总会有人来找我们,到时必然有个说法。”
一个络腮胡子的盗匪见僧舍内的气氛有所缓和,嬉皮笑脸地上前去:“老哥,凡事都听你,你说在这庙宇里再呆几日便呆几日,只是这破庙里整日清汤寡水,兄弟们都吃得淡出鸟来了,总要见见荤腥吧?”
“也是,这没酒的日子好生难熬”另一盗匪也帮腔。
话题一变轻松,僧舍内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唐焰不忍再拂众人的意,却又有点为难:“只是此次出来,不曾带钱粮,再者,寺住持万般叮嘱,教我等不得出这个庙门,如何是好?”
胡图见唐焰松了口,连忙自告奋勇:“兄长莫急,那僧舍后院,墙不过高我两头,让我翻过去便是,盗来的那些破布烂皮,总也值几个铜钱……”
干瘦盗匪又补了一句:“那些个皮毛,在渡拒马河时多半浸到了水里,如今也不敢暴晒,若再不处理,恐怕也白白霉烂掉了。”
唐焰听到这理由,也不住点起头来。
络腮胡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似乎已经闻到了酒香味:“多打几瓮酒来。”
旁边的盗匪故意推搡了他一把:“这厮就知道酒,若是天天有酒,莫不是在这里做和尚,你也肯依了。”
络腮胡子放肆大笑:“着实憋坏了。”
唐焰知道众意难违,勉强点了头,只是告诫胡图:“莫要到显眼处售卖,务必速去速回,不要走漏痕迹。”
众人一听有酒喝了,竞相开颜欢笑,你一言我一语地戏谑起来。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愉悦的气氛,唐焰刚刚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众人也屏气凝神,恢复安静。
“施主莫要喧哗,打扰僧众休息。”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唐焰听后,心稍稍放下,忙快步走到门前,隔着木门回应:“知道了,有劳主持提醒。”
门外,无相寺主持明静见室内没了响动,转身摇头离去。因为已过子时,寺内夜色昏暗,明静急着回住房休息,也没多加注意,没走几步,竟然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被撞的人也是匆匆过来,想不到这时还能撞上“大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亏明静眼疾手快,把来人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来人整整衣服,认出了扶住他的明静,忙起身致意:“主持。”
明静也认出了被撞者——寺内的寄读书生宋效淹。
明静整整身上的衣衫,问道:“秀才深夜步履匆匆,要到哪里去?”
宋效淹没好气地说:“刚才只听得隔壁喧哗,扰得我无法潜心静读,便要想出去看个究竟。”
明静听后,只是摇头叹息。
宋效淹从明静的表情中已经猜到了一二:“莫不是前几日入住的几位客商?这些行踪鬼鬼祟祟,着实有些奇怪。”
明静只是苦笑:“哪里是什么客商。”
宋效淹还想再问些什么,明静已一把将他拉走:“这里不是说话处,不妨到我舍内详说。”
宋效淹狐疑地跟着明静进入了他的僧舍。
明静为他沏了一杯茶,缓缓道来:“秀才既然已经起疑,我也不再相瞒,人皆称佛门净地,却不知佛门也不能超然世外。喧哗之人,本是一月前投宿本寺,不知何方人氏,也不知何日离开小庙。”
宋效淹听后愈发奇怪:“既然来历不明,何必收留,我见这些人言行粗鄙,终不似良人,莫非……”。
明静见宋效淹说到这里,小心地打探了一下窗外,确信无人后才继续说:“瞒不住秀才的慧眼,我也觉得这些人不是良善辈。”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收留,不怕招惹祸患吗?”
明静被宋效淹问到了痛处,不知道如何应对,习惯性地想去搓磨胸前的佛珠,发现晚间佛珠已经取下后,又有点尴尬地将手放到了膝上。
宋效淹见明静欲言又止,便装着起身去剪掉烛花,以掩饰两人的尴尬。
宋朝鼓励读书取功名,民间读书的风气蔚然成风,很多士子为了静心备考,都喜欢到寺庙内寄读,仁宗朝的名臣范仲淹便僧有过醴泉寺苦读的经历,他的故事也激励了后来者。宋效淹便是其中之一,他志在学习范仲淹,甚至还以“效淹”自名,只是时运不济,两着参加了两次科考,都是榜上无名。如今,大比之年又到,宋效淹特地到无相寺寄读,正是为了这最后一搏。宋效淹感谢明静的收留,平日也会帮着抄抄写写,故而两人交情不错。
明静这次确实有难言之隐,但他又分明想有一个倾诉的对象,再沉吟片刻后,还是向宋效淹道出了实情。
原来,唐焰等人与明静并无旧交,唐焰初到无相寺时,曾带着一封书信,书信乃本县下甲村里正赵永圭所写,恳请明静收留唐焰等人。这赵里正在地方上也算一个人物,平日经常对无相寺有所施舍,所以明静一时也不好推脱。
“哦,原来如此,书生冒昧了”,宋效淹听后,对明静报以同情,“看来寺庙也不清净。”
话一说开,明静反而没了顾忌:“这庙宇中的烦心事,恐怕还不止一桩呢。”
“哦?”
“你可知道那位辽僧?”
“辽僧?”
明静口中的辽僧,乃是两年前,从辽国云游来到宋朝境内的一个僧人,官府对辽僧以礼相待,不但奉其为“禅师”,还把他安排到了无相寺。辽僧是纯粹的契丹人,并不通晓汉文,平日里也不过念经做法事,但当地宋朝百对这“外域高僧”有着神秘的崇敬感,偏偏喜欢请他去办佛事,真应了那句民谚——“远来和尚好念经”。
如今,一个外国和尚,却让真正的无相寺主持明静受了冷落。
着实让人尴尬又气恼。
胡图自从得到唐焰的应诺后,便干起了翻墙勾当。无相寺的院墙虽然不高,却也高出胡图半身,那天只是为了堵唐焰的嘴,他才故意说得轻松,如今真要干起来,却也不容易。
好在靠近院墙,种着几株垂杨柳,纵是深秋时节,见不到柳叶成荫的盛景,但那巨大的树杈也足以让胡图借力打力。他只消一个助跑,攀上枝桠,再用力蹬一脚树干,便能如猿猴般攀住墙顶……完成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情便轻车熟路了。
唯一需要留心的反而是那些契丹布和羊皮,胡图每次都要把皮毛捆成一卷,然后小心翼翼地投到墙脊上。这一投,力气必须恰到好处,少一分挂不上去,多一分就扔出了墙外,都不得法。待回来时,倒省事不少,只消将东西往墙里一丢即可。
不过,尽管胡图干得万般小心,还是没逍遥快活几日。只因几日里,僧人向明静报告,送给唐焰等人的斋饭多有剩余,浪费不少。明静起初以为江湖中人吃不惯庙里的素食,所以吃得少了些。
直到一日,后院里的小沙弥在打理菜园时,险被墙外突然扔过来的半个羊腿砸中了脑袋,事情才露了陷。
胡图翻身下墙后,便四处寻找,可愣是摸索不到。狐疑之间,他躬身下腰,耸着鼻子闻起来,希望能嗅出蛛丝羊迹,只可惜顺着墙根走了三趟,都是无功而返。
胡图正找寻间,忽然发现一羊腿塞到了眼前,真是大喜过望,一把接过后,连声道谢。直待直起腰来,才发现递来羊腿之人——明静。
明静推着胡图进了唐焰住处:“你们好生大胆,若不是赵里正书信,我断不收留你等,你们在外面干什么祸事我不管,但小僧决不允许你们连累本寺。”
唐焰自知理亏,连声致歉,并指天发誓,表示不再造次,同时奉上了仅有几吊铜钱,才把火头压了下去。
事情过去几日后,胡图等人肚子里的馋虫再起,那告诫也就忘到了脑后,只是再去时小心了许多,总有几人帮着胡图站岗放哨,生怕再生枝节。
(2)
宋朝根据州的户数多少、富庶程度,分出了“雄、紧、望、上、中、中下、下”七个等级,雄州因所辖地域较小,只位列第五等,但因为榷场的缘故,商贸集市却很繁荣。
过得州门,便是雄州最繁华的朔望街,青石街路约有二十迟宽,横亘绵延,一直延伸到州衙附近,两侧各色店铺颇为齐全。麻子李的谷粮铺、门前张的皮革坊、黑脸巴子的炭火坊、牛横记的烧铁房……悉数堆砌在离城门最近处,那里多是大宗商品走货的地方,里面不乏各处来的商人。江南的商贩、中原的客商、北边的契丹人、党项人,一年到头,从未息过人影。
再过个几百步,才是星散灿烂的小商铺,箍桶钉掌的、售卖鞍鞯的、等着受雇的马队,在不远处甚至还藏着一个交引铺子,这些,都是为往来客商服务的人群。
自然,如此的街市也不会缺酒楼饭庄,大一点要属“四方记”、“刘伶醉”,那三层高的楼子,骄傲地翘出一个飞檐,让你一眼就能望到,若是进到里面,披金挂彩的风姿一点也不输中原的繁华州郡。小一点酒肆也斜矗着幡子,争相招揽客人,这里的“茶饭”当然也是汇聚各地特色,三脆羹、鹅鸭排蒸、入炉羊、鹌鹑签,但凡你从跟前过,那香味总能撸掉你腰间的几个铜钱串子。
运酒坛的独轮串车、叠麻袋的浪子车、慢悠悠的驴车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只是偶尔走得急了,车夫都要费力地吆喝几声,才能让人们避让一头,分条路出来。
最绝的是,这里居然也有京府重地才能看到的勾栏瓦肆,相扑大汉、二鬼摔跤是这里常见的节目,最能迎来喝彩的,莫如傀儡戏。这傀儡戏一般由两人表演,先在台前支起一张深色布幔,两艺人上半身露出躲出布幔,下半身藏在布幔后,每人双手各牵几条丝线,垂下的丝线连着布幔前的两个人偶,一条丝线维系木偶的一个关节,艺人提振丝线,木偶就会活动起来,做出各种动作。两个木偶在丝线牵动下做出个中嬉闹把戏,再配上艺人的拟声,甚是滑稽有趣。若是带着孩童前来观戏,不待艺人演完,那是断不肯离场的。
吕少游领着徐伯、素蕊来到集市上,并不是为了凑热闹,山一般的担子压在身上,任谁都没有兴致。只是因为案件没有头绪,他想到几个茶馆里来碰碰运气。
雄州的茶馆,可不光是个休闲去处,那里也是沟通各色消息的场所。各路货商、衙门官人都喜欢在那里结识外地朋友,顺便打听各地货物供需、商品盈缺,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一个茶歇间听来的闲话,也能让人嗅到一些商机。
这里的茶馆也很应景,生出了一个“提茶瓶”的行当。“提茶瓶”并不是茶馆里的店员,而是一些四处走动询问各类情况的人,专等饮茶最盛的时候出现,有时甚至会特地请人过来饮茶。
“提茶瓶”打探的范围很广,大到朝廷动向、商货供求,小到家长里短、街闾巷闻都在搜罗范围内,所以民间又称其为“包打听。”
吕少游为了查破这个无头案,希望能从这神通广大的茶馆里打听到点有价值的消息,可惜他和素蕊、徐伯连着换了三家店,除了听到些“谁谁偷纳小妾引来河东狮吼”“谁谁赌博当掉田契”等市井碎语外,竟没有半点有用的东西。
走出茶馆后,吕少游边苦思冥想,边一人独步街头,不知不觉,他发现身后的徐伯和素蕊没了身影,定睛仔细查找,才发现素蕊正挤在人群里津津有味地看着“傀儡戏”,老实的徐伯则牵着毛驴等在不远处。
吕少游见素蕊掉了队,回转走向二人。
吕少游走到跟前时,素蕊还没有察觉,直到耳边响出一声:“姑娘好兴致?”
素蕊见吕少游脸色有点难看,心中明白了几分,也不敢回嘴,扭头又瞅了一眼后,便碎步跟了上来,嘴里却嘟囔了一句:“办案又急不得一时。”
吕少游没听清素蕊嘟囔什么,但想来定是抱怨话,更添了几分不悦。有此插曲后,三人的话更是少了很多,吕少游独自走在前头,徐伯和素蕊跟随在后,却一直隔着三五个人的距离。
素蕊见吕少游始终不发一言,便有点烦躁,又问起徐伯:“吕参军这样荡着,到底是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徐伯对素蕊倒很客气,好言劝道:“少主的脾性,我也不知,估摸是为办案烦心,我们且跟着便是,不用多言。”
吕少游其实这时也没什么目标去处,只是暗自筹划着下步行动。素蕊跟在后头,不耐烦地四处张望起来,毕竟街市之于女子,恰如鹰隼之于长空,鱼儿之于河海,不由得不喜欢。
素蕊在行走间,发现了一个打制钗簪的店铺,见吕少游没注意,一溜烟窜了过去。徐伯刚想叫住素蕊,可话刚到嗓子眼,人早就不见了,只能摇着头在店门前驻足等待,等待之时还不时望着前面吕少游,唯恐耽搁时间太长,有引得他不高兴。
那家打钗铺,里面真个“乱花渐欲迷人眼”,那“并头花筒钗”,钗身上饰有牡丹、莲花、桃花等折枝花,配上浮雕效果,朵朵俱呈含苞待放之态;那“如意钗”,整体为如意云朵形,镂刻龙凤瓜果,以玉石点晶,搭配得极为巧妙;更有适合女子盘螺髻的凤钗,凤嘴衔流苏,绚丽异常。
素蕊进入其中,等于是蝴蝶进了花丛,早把吕少游、徐伯忘到了脑后。吕少游此时又发现两人没了踪影,怒气冲冲地回转过来,徐伯见状,忙不迭喊道:“素蕊姑娘,素蕊姑娘,时辰不早了,且先出来。”
素蕊已经相中了一个团花如意钗,正和店家讨价还价,再加上铺子里声音繁杂,根本没听见徐伯的呼喊。
“二钱银子如何?”
“姑娘莫说笑,这可是辽国析津府的货样,五钱银子,少不得分毫。”
“三钱如何?店家莫要小气。”
“使不得,使不得。”
“那就四钱,好歹让与一分。”
“真正使不得,姑娘要不再看看小店的其他钗子。”
“你……”
素蕊还要还价,却发现吕少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眼前,这次脸色明显比刚才还要难看。
素蕊自知理亏,却仍嘴硬:“我就耽搁一会,又没见你办什么紧要事。”
吕少游挤出了一句“回去吧”,然后转身出了店铺。素蕊感觉自己确实做得有点过分,凑上前去解释:“这店家,忒是黑心,这样的钗子,若是从鬼市子里转来的,二钱银子足矣,哪来如此精贵。”
鬼市子?
吕少游本不耐烦听素蕊啰嗦,但听到“鬼市子”三字,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素蕊和徐伯以为吕少游还在生气,也不想去招惹他。
作为一个榷场押发官,吕少游非常清楚,鬼市子意味着什么。片刻思索后,他的脸上不觉浮出一丝笑意。
自己枉为榷场熟吏,怎么没想到去“鬼市子”走访一遭!
素蕊还惊讶于吕少游的阴晴不定,吕少游已经急切地问徐伯:“雄州境内,那售贩禁榷物件的地方在哪里?”
徐伯思索了一会,答道:“当在安肃县内,里州治一百三十里。”
“安肃县?”
“快,速与我同去!”
(3)
在渡过近一个月的焦躁不安后,唐焰终于等来了他想见的人。
赵永圭故意挑了一个夜色将临的时点来到无相寺,这种时候,寺庙已经快要关闭山门,最不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安肃县,赵永圭属于上等户,百余亩的膏腴田地,三处果树庄园,再加街市上的几间店铺,比不得那些大富大贵,却也足够让小民们在梦里艳羡。
赵永圭一进门,明静便知道他这趟的真正目的是来干什么的,两人心照不宣地叙了几句后,明静便独自领着他来到后院唐焰住处。待赵永圭推门进入后,明静识相地施礼告辞。
明静见赵永圭前来,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欢悦,他只希望赵永圭的造访,能够早点让唐焰等人离开无相寺,以免让他整日为那几个粗鲁汉子惴惴不安。
赵永圭进入僧舍后,唐焰立刻把其他几位兄弟支了出去,随后又谨慎地到窗牖及门前观察了一圈,然后才请赵永圭落座。然而,他屁股还未沾椅子,唐焰便抱怨道:
“里正这回害得我们好苦!”
赵永圭以为唐焰是在抱怨他来得太迟,便从怀中摸出一囊铜钱,放到桌案上:“兄弟勿怒,这回赵某确实来得略迟了些,可也怨不得我,这回犯的事情,要遮掩过去恐怕并不容易,或许在这庙里还要耽搁上些日子。”
唐焰听说赵永圭还要把他扔在寺庙里,取出短刀,用刀背狠拍了一下桌案,然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因为力道太猛,那把本就残破的老木椅竟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早先便是你传消息,辽人榷场要来许多金银器,兄弟们舍命过去,却弄来些破烂家什!莫不是拿我们的身家性命取乐?”
赵永圭心里发虚,想辩说几句,但见气头上的唐焰怒目圆睁、青筋直跳,又把话头生生咽了下去。
唐焰并没有因赵永圭的不吭声而息怒,反而嚷得唾沫四溅:“说好半月即来安排我们,如何不见人影?”
赵永圭拿出巾帕,擦拭了下溅到脸上的唾液,斜觑着唐焰说道:“恐怕不光是破烂家什吧?”
唐焰见赵永圭如此说,不由愣了一会。不过也就一刹那的功夫,他很快转过了弯来——赵永圭想必已经知道了北珠一事。他索性从木柜里拿出那个金匣,重重地扔在桌案上,并一把掀开了盖子:“唐某爽利人,里正不必打幌子,这倒是珍罕物件,却换不得钱米,有甚用处!”
赵永圭见到桌上那硕大的北珠,两眼如磁针石被吸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开分毫。为了看得真切些,赵永圭越凑越近,双手也不觉想去把那匣子捧过来,鼻尖几乎就贴到了那珠子身上。
“哐当”一声,唐焰手中的短刀落下,刀刃不偏不倚,正好隔开了赵永圭和桌上的北珠,刀锋深深嵌入桌面,溅起的木屑差点崩到了赵永圭的眼睛。
赵永圭被飞落的刀片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避闪。
唐焰拔出短刀,用刀刃将匣子划拉到自己这边:“我倒是要问里正,你口中的那些金银器件,怎么就变成了这中看不中用的珠子?”
“我怎生晓得?”赵永圭也被唐焰的粗鲁举动给惹火了,委屈地嚷出声来,“辽人榷场走货,确实需提前告知本朝榷场官差,但时辰、货色、数量岂能一一拿捏,我也靠着上下打点,才得到些消息。”
唐焰对赵永圭的话半信半疑,那柄短刀依旧紧紧捏在手中。
赵永圭继续说道:“如今之计,你们不如把北珠先交于我,我再想办法安排你们去处。”
唐焰听赵永圭这么说,又警觉起来。往日他和赵永圭的合作,都是赵永圭打探来消息并提前安排隐匿去处。他们冒险盗劫成功后,几人坐地分赃。这回,唐焰等人还没捞到半点好处,断不肯让赵永圭空手拿走北珠。
唐焰拒绝了赵永圭的要求,赵永圭并不甘心,鼓动如簧之舌希望唐焰就范。唐焰对赵永圭的做法满腹狐疑,始终不肯就范。
赵永圭费劲口舌说不动唐焰,一手抄起了桌上的钱囊,装出了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他本以为唐焰会服软挽留,却始终没等到半点动静。
在门前迟疑片刻后,赵永圭又转回身来。唐焰对这位老伙计的脾性了如指掌,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表演,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看破伎俩后的微笑。
赵永圭见软的不行,忍不住撕破脸怒斥:“腌臜匪人,你们闯出了泼天祸事,犹不自知,人头都可能不保,还要护着这北珠?”
赵永圭带着威胁的言语,如同将一桶滚油撒泼到了炉火之上。唐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将到狠狠地戳在桌面上。因为用力过猛,那刀刃剧烈地晃动了许久,才停下来。
唐焰歪着头,一步步走近赵永圭,眼中的怒光盯得他不敢直视,随着两人的距离越缩越小,赵永圭被逼退到了墙角。唐焰见到赵永圭心虚的样子,发出一生轻蔑的冷笑,接着讥讽道:“里正家大业大,那些田产、庄园、谷米、宅院倒是都有光明的来处?桩桩件件,那个不是巧取豪夺?我若做实了盗寇,你通风报信、暗通贼人、贪渎公钱的罪名会少得一条?”
赵永圭听了这话,一把推开唐焰,指着他的鼻尖,以近乎咆哮的音调反驳道:“这事若搞不好,不但你我都要杀头充军,连着这雄州也会翻天覆地!还不知好歹!”
唐焰没料到赵永圭还敢反抗,有了片刻迟疑。
正是这片刻迟疑间,赵永圭突然伸手过去,盖上那金匣盖子,一把将金匣拥入怀中。唐焰回过神来,忙上前要去夺回,不料却被木椅绊住了脚,差点摔倒在地。
就在这一迟疑间,赵永圭以肩撞门,抱着金匣跑了出去。唐焰毕竟匪人出身,身手敏捷得多,要追一个抱着匣子的赵永圭并不难,几个弹指后,两人已经只有数尺距离。
此时夜色已起,赵永圭情急间错了方向,一路跑到了后院院墙边,彷徨打转间,唐焰已经追上来,一把拉住了他腰间的勒帛。赵永圭扭身一挣扎,勒帛落到了唐焰手上,自己却也因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赵永圭这一摔倒,手捧的金匣也掉落在地。唐焰眼疾手快,一脚踢过去,正中赵永圭的面部。赵永圭痛苦地哀嚎一生,一丝鲜血立刻从嘴角流了出来,那被踢中的左眼也瞬间肿胀,形如春日鼓噪的河蛙一般。
唐焰看准时机,一把夺过金匣,将它拥在了怀中。赵永圭被踢了一脚后,仿佛成了被激怒的疯兽,起身就要和唐焰厮打。唐焰虽然长得比赵永圭孔武有力,却因为抱上金匣后落入了被动,只能依着院墙四处躲闪。
赵永圭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拳打脚踢地更加凶猛,落入下风的唐焰本想呼叫胡图等人前来帮忙,但又恐喊叫声吵醒了寺内住着的其他僧人,犹豫间还是没有发声。
唐焰背对赵永圭,躬身死死护住金匣,赵永圭抢夺不到,却在拉扯间夺到了唐焰贴身的匕首。赵永圭斗红了眼,亮出匕首,步步紧逼,直把唐焰压缩到了墙角。
赵永圭手持匕首,眼睛却不忘盯着唐焰手里的金匣。岂料,正当匕首刀尖快要抵到匣子的时候,唐焰用尽全身力气,将金匣狠狠地朝墙外甩了出去。
“啊!”
赵永圭怎么都没想到,唐焰会做出如此举动,惊得丢掉匕首想去夺回,可那金匣早就落到了墙外,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你要,我偏不给,现在好了,你我都别想得到!”
“你!你!你个憨货!”赵永圭用手指着唐焰,气得双唇抖动,蹦不出一句囫囵话。
见此情形,赵永圭别无他法,赶紧抽身离开了寺庙。
自雄州和提刑司会办北珠失窃案后,从雄州发出的敕文传到了河北东路各个府州监军,雄州属地各县自不在话下,各村里正肩负执行保甲法的责任,自然早早知道了事情原委。
心中有鬼的赵永圭一心想先拿回北珠,却没想到唐焰竟是个犟种,眼见北珠被扔出了墙外,哪还有不走的道理?
无相寺依山而建,后院紧倚着山坡荒林,没有半个屋舍,平日只有几个小沙弥上山砍柴时才会路经这里,唐焰刚把匣子扔出,一般不会有人捡拾去。
故而,赵永圭刚出了庙门,便一路小跑着朝后山奔去,想去捡回那个琉璃金匣。
赵永圭一路小跑,绕到院墙外,估摸着当时的方位前去搜寻。然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来来去去走了近十趟,却连根毛都没有找到。夜色越来越沉,山风穿过到来的呼啸声,让赵永圭赶到心里发瘆,再反复找寻无果后,失望地赶回自家宅第。
唐焰回到僧舍内,一屁股瘫到了炕榻上。胡图等众匪应声跟了进来,众人表示刚才来寻他吃酒肉,却没见到。唐焰一边抱怨众人“整日就知道吃吃吃”,一边接过胡图递过来的酒壶,咕嘟咕嘟几声,一饮而尽,吃饱喝足后,才把刚才赵永圭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胡图听说北珠被扔到墙外,赶紧要去寻找,却被唐焰一把拉住。众人惊疑间,唐焰却从怀中摸出了那个用锦帛文书包裹着的北珠。
众人见后面面相觑,继而转忧为喜。
唐焰不无得意地向众人吹嘘:刚才背身护住金匣时,自己已偷偷把北珠和文书都塞进了怀里,所谓扔出金匣,只为了让赵永圭死心罢了。
众匪听后抚掌叫好,唐焰却在跟班们的一片吹捧中陷入了沉思。他和赵永圭也算是有过几次“合作”,这厮虽然阴险小气,却也算个聪明人,可这次的行为着实让他感到反常。眼下,他必须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方能决定下步行动的方向。
可是,要搞清楚情况也不容易,没了赵永圭,他们从外界获取信息的渠道就被切断了。如今,手上唯一的凭借只剩下了那个北珠,哦,不,应该说,还有那张抹布大小的锦帛文书。
“如果能够弄清楚上面画的是些什么玩意就好了”,胡图一屁股坐在桌角,用匕首慢慢挑起那张锦帛,一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这鬼玩意你如果能看懂,那明年的状元郎就是你的啦,哈哈哈……”络腮胡子开始拿胡图开涮。
胡图不服气:“是,我不是读书人,隔壁倒有一个,不一样躲在庙里无所事事。”
唐焰正思虑得心烦意乱,厉声呵斥胡图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不过,胡图的话倒是给他送了个提示。
唐焰略加思忖,一把夺过胡图刀尖上的锦帛文书,健步走出门去。
(4)
唐焰来到宋效淹的房前,并没有马上敲门,而是先附耳听了一回里面的响动。当确信里面只有一些隐隐的读书声时,方才上前轻叩了几下。
宋效淹应声开门,发现外面站立的是唐焰,倍感意外。
“打扰秀才,恕在下冒昧,不知能否打扰讨教一二。”
宋效淹回过神来,本能地将唐焰请进屋内。
唐焰不是那种会客套的人,报上自家姓名后,他马上从怀里摸出了那份锦帛文书:“在下不巧得了块锦帛,上面好些鬼画符,我等粗人也看不懂,还望秀才指教。”
宋效淹听完,以为是唐焰不识字,特来请他代读一下,心里有几分得意。可待他接过锦帛一看,脸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因为那上面的字符,他也不认得半个!
唐焰在一旁催问:“这里说得些什么?”
宋效淹并不答话,还是在翻来覆去地观看。过了小半柱香功夫,他慢慢看出了点门道。这些符号虽不是中原文字,却也看着眼熟,仔细一想,似乎在一些贩卖鞍鞯、辔头等马具的店铺里经常看到,而这些器具,多半是从辽国贩运而来。
对了,那正是辽国文字!
只是,这辽文竟然写在如此豪奢的锦帛上,想必不是寻常的商契或者货单,倒更像是宫廷用物。
宋效淹心里有底后,把锦帛还给了唐焰:“小生才疏学浅,上面所书文字,实难知晓。不过,我却知道,这并非我中原文字,乃是北域辽人所书。”
辽国文字?对哦,这金匣既然是从辽国榷场窃得,这上面自然是辽国文字,唐焰对自己粗疏暗自羞恼。
唐焰见问不出什么效果,本想拿着锦帛回去,可转念一想,觉得眼前的宋效淹还算靠谱,便试着请宋效淹帮忙:“秀才既然认得出辽文,想必也不是凡人,不知能否再替我想想法子,让我知道上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宋效淹接过唐焰给戴的几顶高帽,心里比较舒坦,加上自己也有点好奇,遂满口答应下来。
唐焰回屋后,胡图火急火燎地跑来:“老哥,那扔到院外的金匣,竟找不到了。”
唐焰一听,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哎呦,我好愚钝,那赵永圭见我丢弃金匣,必定前去捡拾,现在必定是落入他手里了。”
胡图认为是自己去得太迟,才被赵永圭抢了先,脸上充满歉意。这时,反倒唐焰过来安慰:“一个空盒,谅也没甚大事,只愿那隔壁的秀才,早点帮我们弄清楚前后曲直。”
宋效淹送走唐焰后,开始认认真真地检视那份文书,他把锦帛平平整整地摊到桌案上,反复琢磨起来。那锦帛质地非常考究,四边有金线缝锁,右角还有一个鲜红印记,从尺寸看,竟比县衙的官印还大。宋效淹痴痴地看着锦帛,越看越是着迷,联想到唐焰等人的来历不明,他顿感其中有大蹊跷!想到这里,宋效淹再也没有心思攻读,干脆斜倚着床栏,苦思冥想起来。
如何方能知道这辽文写的什么东西呢?
宋效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识得辽文的亲朋故旧。为了解开这眼前的难题,莫非要找一个辽人不成?
辽国禅师!
可念头刚闪现,宋效淹又马上扑灭了。这么个蹊跷的事件,他并不希望让别人知晓。但想凭一己之力解决问题,除非能自学辽文,这又成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宋效淹不停地在房中踱步,眼前的这个难题似乎要比那刁钻的科举考题还要困难,他似乎被拽入了一个无物之阵,思前想后,也找不到一条合适的出路。
自进入无相寺以来,宋效淹渡过了最煎熬的一个夜晚,他时而望向窗外,时而对着孤灯书卷发呆,即便是诗词中的平仄押韵,也不曾让他如此费神。
还好,老天似乎有意和这个落魄书生开玩笑,在戏耍了将近两个时辰后,偷偷把一注灵光,塞进了他已经想得发胀的脑袋。
对,答案不就在眼前吗。
宋效淹难掩心中的激动,这份喜悦甚至帮他驱赶了疲惫和睡意,让他久久不能平复。
第二天,天刚破晓,宋效淹便急匆匆去拜访明静。
明静还在享用斋饭,宋效淹却急切得忘了礼数,不待叩门,硬生生闯了进去。
明静被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箸筷都被推门声惊得掉到了地上,当抬头看到是宋效淹时,不禁发问:“秀才如此匆忙,有什么急事?”
宋效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也不加解释:“急事倒没有,或许会有桩喜事!”
“喜事?何来喜事?”
宋效淹把门关了个严实,附耳上前,和明静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明静听了宋效淹的话,僵硬的表情逐渐舒展,不住微微点头。
宋效淹说完后,得意地看着明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明静沉默好久,才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本寺名为‘无相’,取淡泊无为,不念世俗纷争之意,如今行这等勾当,是否欠妥?”
宋效淹对明静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凑身上前,按下明静合十的双手,耐心劝说:“凡事都有可为,可不为,主持为光大本寺才行权宜之计,亦合崇佛本意。”
明静稍稍欠了欠身子,还是有点扭捏:“只恐寺内僧众议论。”
宋效淹此时却已经有点耐不住了,他强压着声音,凑到明静跟前,接着苦劝:“无相寺僧众只认得主持,谁稀罕那木鱼般的辽僧!”
明静听到“辽僧”的字眼,忙示意宋效淹不要信口胡说。宋效淹对明静的小心报之一哂。
明静说完,起身从藤箱里取出了几个银锭和数吊铜钱;“秀才这次前去,总需雇些马匹脚力,也少不得上下打点,些许薄财,权供舟车用度。”
宋效淹听明静这么说,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不禁喜形于色,他忙不迭起身接过银锭和铜钱,嘴上还客气了一番:“秀才在这里讨扰了许久,办些小差也是分内事,主持何必见外。”
明静一手攥着佛珠,一手立掌致意:
“此去榷场,务必小心!切记,切记!”
宋效淹连连点头称是。
宋效淹前往榷场,是为了一种特殊的书籍。
早年参加州府解试时,宋效淹曾听同行学子说起,在榷场有一些翻译外邦文字的书,中原文字和外邦文字一一对照,很是方便,契丹的辽文、党项的夏文,应有尽有。只是这类稀罕书籍和科举功名无关,读书人也就不会在意。
一般地方,即便是花银子也很难买到。然而,其他地方寻不到,雄州榷场却必定是有的!
宋效淹前往榷场找书,正是为了破解那锦帛文书中的内容,当然,这只是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在明静这里,那又是另一番说辞。
宋效淹满意地走了,带着他一箭双雕的美梦。
看着宋效淹离去的背影,明静也若有所思,他慢步走到放置佛经的柜子前,轻轻拉开柜门,从中间一格中取出了一个包袱。
包袱慢慢揭开——里面正是那个赵永圭和唐焰苦苦寻找的东西——琉璃金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