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鸦当鸣
岩崖子2025-10-28 09:013,530

  

  剧痛,是沈长歌醒来时的第一感觉。

  左肩的箭伤和脸上的伤口,如同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破庙漏风的屋顶,晨曦的微光从瓦片的缝隙中透进来,冰冷而没有丝毫暖意。

  他挣扎着坐起身,挪到庙里那口早已干涸的蓄水石缸旁。缸底积了一层薄薄的雨水,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张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被彻底摧毁的脸。纵横交错的血痕已经凝固成深褐色的疤,皮肉外翻,狰狞可怖,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这张脸,很好。

  它会时刻提醒他,他是谁,他背负着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刘成留下的干粮,那是一块又冷又硬的杂粮饼。他面无表情地撕下一块,机械地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咽下。食物划过喉咙的感觉,粗糙得像是吞咽砂砾。

  他必须活下去。

  吃完饼,他撕下衣摆,蘸着冰冷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脸上的伤口。这个过程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但他从头到尾,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做完这一切,他将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和“寒鸦”铁牌用油布重新包好,贴身藏起。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给了他一夜庇护的破庙,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清晨的薄雾之中。

  他必须进城。

  京城,朱雀大街,“百草堂”。那里,是他复仇之路的起点。

  ……

  京城东门,守备比往日森严了数倍。城墙上贴满了崭新的告示,上面用粗黑的笔墨画着一幅肖像,正是他从前的模样,旁边写着“钦犯沈长歌,凡举报或擒获者,赏银千两”。

  沈长歌混在排队进城的流民和菜贩中间,低着头,用破烂的衣领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脸。

  “站住!抬起头来!”一个百无聊赖的卫兵用长矛的末端捅了捅他。

  沈长歌缓缓抬头,露出了那张被毁掉的脸。

  那卫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我……我操!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回……回官爷的话……”沈长歌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粗粝,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小人……前些天在山上采石,不慎……被滚石砸了脸。”

  “真他娘的晦气!”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滚滚!赶紧进去!别在这儿碍眼!”

  “谢……谢官爷。”

  沈长歌佝偻着身子,快步走进了城门。穿过门洞的那一刻,他仿佛从一个世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依旧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京城,但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受人敬仰的沈学士,而是一个连乞丐都会嫌弃的、没有身份的流民。

  他按照记忆,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来到了朱雀大街。百草堂的招牌很快就映入眼帘,那是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等药铺,门口挂着“杏林春暖”的匾额。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街对面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观察了半个时辰。

  药铺里人来人往,坐堂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柜台后则是一个正在打着算盘的中年掌柜。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客官,抓药还是看病?”柜台后的中年掌柜头也没抬,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我……我这脸上的伤……”沈长歌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想请掌柜的……给瞧瞧。”

  那掌柜这才抬起头,当他看到沈长歌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agis的惊诧,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受了重伤的病人。

  “你这伤得不轻啊。”掌柜放下算盘,站起身,“来,到后堂来,我给你仔细看看。坐堂的秦大夫年纪大了,看不了这么重的外伤。”

  “有……有劳掌柜了。”

  沈长歌跟着掌柜穿过前堂,来到一间安静的后室。这里陈列着更多珍稀的药材,空气中的药味更加浓郁。

  掌柜关上门,转身看着沈长歌,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说吧,年轻人。你这伤,可不像是被石头砸的。倒像是……自己下的狠手。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这百草堂,又有什么目的?”

  沈长歌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试探开始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掌柜的,这世道,有时候夜太长了,长得让人看不到天亮。”

  掌柜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盯着沈长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接口道:“夜再长,总会过去。只是……有些人,恐怕是等不到天亮了。”

  沈长歌的心沉了下去。暗号对上了前半句,但后半句,却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掌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天会不会亮,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长夜将尽之时……”

  他停顿了一下,整个后室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寒鸦当鸣。”

  当最后四个字落下,掌柜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ăpadă的是一种极度的严肃和震惊。他死死地盯着沈长歌,仿佛要将他看穿。

  “你是谁?”掌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沈长歌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慢慢地掏出了那枚黑色的铁牌,放在了桌上。

  铁牌的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的乌鸦,乌鸦的眼睛处,镶嵌着一粒比米粒还小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掌柜看到铁牌的瞬间,脸色彻底变了。他快步上前,拿起铁牌,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甚至用指甲去抠了抠那粒红宝石。

  确认无误后,他对着沈长歌,深深地鞠了一躬。

  “百草堂主事,秦越,见过信使。”他的姿态恭敬,与刚才判若两人,“不知信使如何称呼?此信物,又是奉何人之命而来?”

  “我叫……无面。”沈长歌沙哑地说道,“信物的主人,是前任帝国首席史官,沈怀安。他……是我的父亲。”

  “沈太史!”秦越掌柜的脸上露出了然与悲痛的神色,“京城的消息,我们已经知道了。节哀顺变。没想到……沈太史竟是‘鸦主’的后人。”

  “鸦主?”沈长歌不解地问。

  “是。”秦越解释道,“‘寒鸦’的创始人,曾受沈家先祖救命之恩,并获指点,才创下这份基业。故而立下祖训,凡持此‘鸦主令’者,无论提出任何要求,‘寒鴉’上下,必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块令牌,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出现过了。请问……少主,您有什么吩咐?”

  他已经改了称呼,将沈长歌视为了“寒鸦”的少主。

  “我不需要你们赴汤蹈火。”沈长歌的声音依旧冰冷,“我需要一个地方藏身,需要京城里所有关于‘玄阁’的情报,还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刀。”

  “玄阁?”秦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少主,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玄阁’……那不是一个组织,那是一张网,一张笼罩在整个大业王朝之上的天罗地网。我们‘寒鸦’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所以,你们做不到?”沈长歌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祖训不可违。”秦越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只是,我必须提醒少主,与‘玄阁’为敌,九死一生。您确定要走这条路?”

  “我全家一百二十口人的性命,还有为救我而死的刘氏父子,他们的血,就是我的路。”沈长歌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秦越沉默了。他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不是复仇的疯狂,而是一种比寒冰更冷,比钢铁更硬的觉悟。

  “我明白了。”秦越点了点头,“藏身之处,不成问题。在这百草堂之下,就有一处密室,足够安全。情报方面,‘寒鸦’在京城的所有暗桩都会为您所用,我们会尽全力搜集关于‘玄阁’的一切信息,但这需要时间。”

  “至于您说的……刀。”秦越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寒鸦’之中,确实有这样的人。但她……性子孤僻,只认任务,不认人。而且,她的要价,是整个‘寒鸦’里最高的。”

  “我要的,就是最好,最快的刀。”沈长歌毫不犹豫地说。

  “好。”秦越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会替您联系她。她的代号叫‘孤影’,是‘寒鸦’排名第一的刺客。只要您付得起代价,她可以为您刺杀任何人。”

  “代价是什么?”

  “她的规矩,是每次任务,都要取走目标身上一样她看得上眼的东西。或是神兵利器,或是武功秘籍,或是奇珍异宝。”秦越解释道,“但对于您……鸦主的后人,她或许会破例。只是,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您所用,恐怕……还需要您亲自去说服她。”

  “可以。”沈长歌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她行踪不定,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天,我会尽快安排。”秦越说道,“在此之前,您先安心在此养伤。您的伤势很重,尤其是脸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溃烂发炎,危及性命。”

  “无妨。”沈长歌淡淡地说,“这张脸,留着烂掉,正好。”

  秦越看着他那张狰狞的面孔,和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他知道,沈家这位唯一的遗孤,已经从内到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少主,还有一件事。”秦越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您父亲,沈太史,在出事前半个月,曾托我们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沈长歌的心提了起来。

  “他让我们调查……当朝太师,萧望之的全部过往。尤其是,他早年是如何发迹,又是如何……成为您的恩师的。”

  沈长歌的拳头,在袖中猛然握紧。

  “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秦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们发现,萧望之的履历,太过完美了。完美得……就像是被人精心书写过一样。而且,在他二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录,都是一片空白,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人。”

  “凭空出现……”沈长歌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寒光。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他撕开那张名为“玄阁”的天罗地网的第一个突破口。

  

继续阅读:第五章 孤影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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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为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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