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赵晋眼神无声的唤。
青尔飞进屋里,随手在门前用法术,让院中的宫女太监不会听到里面动静。
赵晋立在殿里,此时的他看起来与方才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人。
青尔目光奇异的绕着他飞了两圈。
赵晋方想说什么,但青尔比他更快,她说:“你想要她吗?”
“什么?”赵晋愣了。
青尔双目灼灼,若有所思,更压着兴色,“太后啊。”
她说:“萧怜是吗?你想不想要她?”
赵晋眼都睁大。
她说:“她喜欢你,她原要嫁你的是不是?你喜欢她吗?想要吗?”
“你若想要,为师便想办法……”结缘用什么法术来着?她记得学过一些来着……
她像一个慈爱又纵溺小辈的长辈,要送心爱的弟子一件可爱的礼物。
赵晋被呛得咳起。虽然他没有在喝水。
“你果然喜欢?!”
她眼睛一亮,这说话间就要动身,似乎马上就要去做点什么。
“慢——”
赵晋是顾不得其他,此刻伸手,一把抓住她。
他的力气于她不过皮毛,但她还是停了下。
“师父别……咳……师父误会……”
误会?
“她和你不是青梅竹马?”
“幼时是曾见过……”
他压下咳意,语速加快,“但那只是孩童时候,她如今是太后,我的母后,我对她只有敬,师父……莫说这般话……”
他拉着她,是真不想要的模样。
她转回身,不过到这时才反应过她方才模样似乎露相,于是清清嗓子,微微敛出威严。
“当真不要?”她问。
他点头,似乎也察觉到她威严的变化,松了抓她的手,面上乖乖巧巧。
他请她去桌前坐。
青尔从善如流,端着架子迈着端正步子落座。
他给她斟茶,解释,说当年先皇的确曾有意为他选萧家的女子定为太子妃的,不过事早已变,“父皇娶了母后,我亦已非太子。”
“当年我不过几岁孩童,婚姻之事听父皇安排罢了,现早已物是人非,当年无男女思,如今又岂会。”
也是。
青尔端茶酌饮,看他立在跟前,也还是瘦弱个少年的模样。
——十几岁的人还实在太小,妖怪里还是个孩儿,在人里当也是小。
又觉那老皇帝也是,先说让他娶,结果自己先娶了,这不是截自己儿子的胡?
再想到徒儿对小太后无遐思,小太后却喜欢极了他的模样——
一个太后,一个被废的太子,那太后要强要他怎么办?
他岂不是任人欺负了?
一时觉他是步步是危,处处是险。
心里便漫上忧,于是面上微肃,“那就日后吧,日后你有相中的了,就同为师说。”
“是。”他道,“多谢师父。”
她点点头,酌一口茶,矜持威仪。
他一边她半空的茶杯续水一边说,“不过,今日太后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太后说,明日,国师要进宫来。”
国师!
青尔眼瞳一竖,神思陡然是转回——她险些忘了这茬!
赵晋说,“太后道,国师进宫是因,宫中近来的……异相。”
说到异相时不由看向她。
他似有犹豫,“据说御膳房、御乾宫均有异相,御用之物不断丢失,宫中还有人见‘妖风’……”
声音愈轻,目光不由看向房里这几日多出的用物。
“禀到陛下那儿,陛下便召国师,令他明日进宫……捉妖。”
他微抬眸,“……徒儿与太后多言此时,便是想多问些,只是也没能再多问出。”
原来是为了她!
青尔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想到他竟已知道此时,而且听这话音分明也是把那“异相”跟她联系了起……
赵晋道:“是徒儿之过,只因师父是仙师便、便……”
“便没曾想……”
——没曾想她会在宫里引起动荡。
后一句不用说,她也自动补了全。
她作出的威仪模样有片刻龟裂。
他欲言又止又隐含愧疚。
她眼神微避,一时强撑泰然淡定,“你,你与太后说话就是为了这件啊……为师知道了,为师……”
——她确实没能想到这件事会闹得惹来道士!
在终南山,妖怪们被抢东西,抢别人东西,都是寻常,她只是忘了这里并非终南山……
是她的过失……
眼前徒儿却愧疚是他之过,还因这事跟小太后打探……
看着他单薄身躯,她到底底气不足,“不是你过错。”
“不,师父全是为我……”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在眼窝打下一小片阴影。
她冲口而出,“莫胡说!”
他抬眸来,不知因她坚决语气还是什么,隐了后面的话,不再说这话,只看着她,“明日,不若师父暂出宫避一避。”
她一顿。
这倒也不是没想过。
他道,“张国师道术高深,并非那虚名之徒,师父这般……不若避过,待这遭过去再……”
青尔听了皱眉,“我也不差。”
听这意思,似乎觉得她敌不过道人?
旁人倒无妨,她自己也无妨,却不知为何从他口中说出便有不适。
他一停,“徒儿说错话。”
她摆摆手。
他又说,“师父若不出宫,或,师父另有他法?”
他法啊……
她皱皱鼻子。
他说,“不论怎样,师父无恙最要紧,我在宫中,先前亦是自己,更况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师父无须顾我,只不被我牵累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他把自己搞到快进冥途川的样子,顿时觉他实在天真,若是她顾他,恐怕只一日那些太医宫人就能再给他下重毒!
他瘦弱至此,眨眼间叫人杀了太容易了。
她叹,摇头,“傻孩儿。”
“你不必再说了,为师不会走。”
这般定下心来。
“可是师父……”他还想劝。
她摇头,彻底定下心来,“为师已经决意,不必再说。”
他眼神微顿,眼里便有分明变化,她看出了隐秘的触动,登时心中一动:
原他也并不想她走。
原他已喜她看顾他。
心中异样,只面上轻咳,越发做淡定模样,“嗯,不必忧,他是国师,为师我也不是凡人。”
——果然不走才是对!
他听到这句才仿佛微微松口气,“是了,师父是仙师。”
“……嗯,明日你且安待就是。”
——总之不能露馅,她就是没仙师的身,也得有仙师的本事,至少也不能叫那国师压了去……
只是今日的膳不好再去膳房取了。
好在小太后留下的宫人带了膳回来。
青尔一一验过,好在无毒——这回的毒在饭后的茶水里,她轻车熟路的处理。
心里庆幸自己没走,不然即便小太后送来的吃食无毒,毒也防不胜防。
她实在不能安心。
用膳照旧是徒儿先奉给她,她先食了他才动。
膳后她便飞出去,不多时回来,却是把殿里这几日多出来的东西,宫灯彩石,暖玉被寝等等全收了起。
她道:
“明日那老道来,还不知道搜看哪里,为师将这些先移走,待老道走了再置回来。”
“师父呢?”
“我亦暂不在这儿,”她侧侧头,往西面示意,“我暂去那儿。那老道不管何等本事,我在那儿好与他有应对。”
赵晋的目光随她看往西面,“师父说得是,师父这时一人,反更好应对。师父明日去的,是……冷宫?”
保和殿已在宫中西面,再往西更远的只有冷宫无人。
青尔点头:“对,说是冷宫来着。”
赵晋眼神微动。
说是。
是谁说是。
青尔没有所觉,她搜罗里头外头,只怕落下什么东西。
她才从鲤鱼精那儿回来,虽被狠狠嘲叱了一通,但鲤鱼精也告诉了她些东西,譬如保和院里,关乎她的东西是一样都不能留的。
——不单是你妖气附着,就算老道士查不出,只要落在另个人眼里,那小安王也死定了!
——你偷的那是寻常物件?!御用,御用之物,懂?
——这可是皇宫,宫规森严!他一个小小安王敢用皇帝之物不是找死是甚?!
是以青尔匆忙回来,连那冷宫还没去,就来打包收拾东西,务必把她这几日带回的东西都打包带了走!
冷宫也是鲤鱼精推荐。
据他说,那里现无活人,只几片薄魂游荡,最适合妖物藏身——
虽然他不认为她能藏得住,但,“那好歹是我熟地儿,你若死那儿了,说不定我还能见你几片残魂。”
青尔打个激灵,把残魂二字从脑中驱逐,一心检查起保和院内外来。
她做这些的时候,赵晋安安静静随着。
院里宫人看起来便是安王身体果然好了,这大太阳的天还在院中走来走去。
青尔确认无遗落了,跟徒弟暂别。
“你的吃食先用我给你留的。”
她指今日宫人带回的那些,这些确认无毒,明日她不定能不能过来,让他吃旧的最保险。
他点头。
“喝的也是。”
“不要用他们的茶水。”
他再点头,目光落在房中一角的瓮,那是她今日搬进,里头的水都是新鲜净水。
“且等我回来。”
她抬手,在他脑袋上胡乱呼噜一把,“倘若我不回来……”
她想说如果她死了,定要记得香火供奉,但转念一想,若提早死了,只能说她命中变数,死都死了,就莫给他添事了……
于是只最后看他一眼,留下一句“顾好自己”便消失而去。
赵晋立在房中。
房中渐暗,桌椅摇弋。
地上青砖破痕缺块,泥色的床幔粗苯陈旧,约有一刻,他才徐徐提步,向窗前木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