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又没吃好……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击一个新手师父的心了。
尤其他明明没吃饱,却为了把炒⻘草留给她而说吃饱了的样子。
她在屋顶辗转,怎么都难以安心,等看着他上榻睡着,索性又去找了鲤⻥
精——
这样下去不行的,她必须得问问鲤⻥精宫人的事如何了!
月光下,保和院静谧安宁,放入浴在月光里已安睡,殿中亦静谧着,只是床榻上的少年徐徐睁开眼睛来。
暗影无声无息,仿佛融在暗夜里。
“主人,请服。”
躬身在榻前,双手捧一药匣,匣中一粒龙眼大药丸。
赵晋坐起,随手披上素帛外衣,接过丸药吃下。
这是秘造之药,服一粒可保三日不饥——当然这不饥指的是身体不会因饥饿而死,并不是指真的不饿。
暗影奉水,他接过饮下。
“主人,您何苦……”
暗影想起白日的境况,他因张国师之故,能看到那妖影一二,白日见她竟以卑贱草物强喂赵晋!
暗影出离愤怒,小主人是何等尊贵之人!何等尊贵之体,妖物何敢,妖物何能!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小主人竟然、竟也真的用了。
作为几乎是影子的人,暗影清楚的知道,若小主人不愿,他便可拒,他更知道,那妖物浅薄粗钝,小主人可轻易将她驯服。
此时他看着消瘦的主人,不由道。
赵晋看他一眼,这一眼又冷又薄,让暗影一下低了眸,从心头泛起的冷寒,“属下失言!”
赵晋神情无波,即便他的眼神已经有了赵家人的特征,但神情依旧是没什么波动的。
他眼睛在看他,眼里却也没他。
“你不是失言,是不信孤。”
“属下不敢……”
他起身,仿佛并不在意他回什么,他走到桌前,一面落座一面让他禀近日朝中动向。
他不解释一句,暗影却是再不敢多问,跪身越发恭谨禀答。
赵晋喉里还有那股古怪的味道,即便漱了口。
他一面听着暗影的话一面漫不经心的想她若是知道真相会是什么神情。
——他是个人,竟无法吃草。
她一定惊极,而后,便是愧。
他只觉荒唐,一只对人毫无所知的妖,竟也认真打算给人作师父。
现在,她应找到她的“友人”了吧,倘若,那只妖更通人事的话,她也该,得到“真相”了。
*
“什么?你喂他草?!”
鲤鱼精变调的尖叫声蓦然传来。
青儿吓一跳,“昂,昂啊,”她下意识点头,“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我炒了的……”还尝了,好吃的……
“炒也不成!”
鲤⻥精脸色堪称精彩纷呈了,他跃出水缸,翻着白眼“你”了半天,“你是不是傻的?”最后严重怀疑!
“草是人能吃的?”
“炒也不能吃!你知不知道人和妖根本不一样?”
深吸口气,他把人的五脏和妖怪多么不同简单粗暴的说给她,简言之,就是哪哪都不一样!不要以为妖能变成人形就觉得那跟人差不多了!
“全不一样好嘛!”
青尔整个蛇都傻了。
所以,她、她……她真喂错了?
“你不要小瞧凡人。”
鲤鱼精一脸沉痛:“他们可比妖怪懂吃。”
“人身娇贵,妖吃什么都吃不坏,人却不一样,他们老祖宗为了口吃的可都尝遍了。”
“——现在世上能吃的都叫他们找出来了,剩下的你炒了炖了蒸了都不成!人早把能吃的挑完了!你乱给他吃不中毒就是要坏胃肠。”
一听要坏胃肠,青尔吓坏了,她徒儿本就瘦人一个了,再坏了胃肠还了得?!
一刻也不能等,立刻爬回去看!
一路火花带闪电,
直到他榻前。
她俯身,仔细观察他的脸和气息。
终于,在发现没有异处时才大大松口气。
幸好……
幸好……
无声慢慢退出去。
心内到这才缓过神,他……不能吃草……
她震惊不可思议,还有……
靠在门墙,她将剩下的⻘草几口吞尽,。
闻起清香,入口更香的青草,难得也食不得味了,她思及今日早些时候他第一次⻅她的炒草,她彼时还以为他是高兴,还有今晚她一再劝他吃用时……
原来……
“啊……”
她短促的叫一声,懊恼捂脸。
她徒儿……
委屈了啊……
于是,次日。
赵晋起来便见她端着一碗菜。
一碗,真正的,人吃的青菜。
虽卖相仍如昨日,但菜品已是改过。
“吃,你吃这。”她捧着碗近乎殷切,“我用了他们存的,你放心!我只每筐取一点点,那儿有很多筐!”
她说的是膳房的地窖,她去了才知道小皇帝每日都要吃最新鲜的!那些存着的都不是给他吃的,但这已经好许多,这至少是人吃的不是吗?
她捧着碗与他道歉,“是我疏忽,竟不知你不能吃草。”
她把碗往他面前送一送,似乎这样就能表达她的歉疚,“往后不会了……”她说,声音更小了些,像一点保证,“往后为师肯定先问过你。”
抬手摸摸他的脸,“你也同为师说好吗?不要怕为师生气,为师脾气甚好,从不与亲近人置气。”
她昨晚已经想过,他不能吃却不告诉她,显然……还是怕她,她还得让他更同她亲近啊。
赵晋眼睫动了动。
她手比常人冷,强烈的异感。
他抬眼点头低低嗯一声。
青尔不知为何从他这一眼里感到了诸多东⻄……
他的感激、亲近、依赖,还有因为没跟她说不吃草而让她多忙一遭的歉。
她几乎在这一瞬里激了一激,整个从眼瞳到尾尖儿都颤了颤,蛇信子险些嘶出声,“乖……你,吃着!”
强作镇定的把碗给他,她坐到晃悠悠的桌前看他洗漱然后安安静静的进食。
有那么一瞬里,她想到如果她生了蛋,孵条小蛇出来,给他/她捕食时可能就是这种心情。
她不觉带了笑,“对了,我昨晚问了,那要派来的宫人还没说是谁。”
她想起这桩来。
——昨夜跟鲤鱼精问的。
也亏得她先问了,不然先知了草的事,这茬可能就忘了。
彼时鲤鱼精先把她鄙视一番——因她的沉不住气,然后跟她说还没有定。
——你且等着吧,有消息本宫自然通知你,不是每日给着饭么,反正死不了。
他说的是她徒儿每日的青龙过江——她还原打算把这个菜名说给他来着,没顾上。
“看来还得过两日,要还是这样也还成……”
她已经掌握了喂养他的正确方式,就是他白天跪得久,不过也不怕,有妖珠呢!
她自语盘算着中午给他做什么,还有她观察了几个宫人,到时肯定不露馅云云。声音不大不小,在略显空旷的殿里几分明显。
他蹙了蹙眉。又来了,那不适之感……
她几乎立刻看出了,“怎么了?”立刻问,难道这菜也有问题?
“没,”他摇头,“只是想,若如师父说的这般就好了。”
“不怕,说来我还没同你说,为师也在修炼了,”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为师总不会一直这般。”
她这回败给了道人,昨夜灵光一现陡然的反应过来这正是一切不好的源头,遂更起修炼之心——
只要她打过那道人了,宫里人再发现她又如何?
她岂不是还能想给徒儿什么就给什么?
这般念想之下,昨夜后半夜好一场用功。
她看向徒儿,他露出内敛一个笑。
好乖!
她立刻就被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