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异端&限度
风洗月2021-09-06 20:183,247

  襁褓中的幼孩该有多少记忆,赵晋不知,但他对这个世间第一道记忆,是来自那时。

  饥饿。

  他记得那无法忍受的饥饿,他哭泣,但床边的女人无动于衷,于是大约终于知道哭泣不会要来食物,他不再哭。

  床边那个模糊影像的女人,现在想来应是他的母后。

  那个有着温暖臂膀的女人。

  她衣裙的色彩斑斓,她是个矜持克敛的女人,对幼子的爱怜也只稍稍露在眼里,她任他哭,会心疼,却绝不肯多喂他。

  她令他时时处在饥饿,她以毒饲他,但他无怪她,因为这些让他活了下来。

  和他一同长成的皇子,多数死在了试炼。

  宫中老人偷偷说父皇是个子女缘薄的人,因他早年无子,直到中年才有皇子,但皇子陆续长成,长成的多,夭折的却更多,宫人都说这是命数,皇帝命中子女福薄。他们不会想到正是父皇杀了他们。

  或者说父皇的试炼杀了他们。

  赵晋记得他的四哥,一个温和甚至软弱的人。

  许多人看不起他,但他会捉荷池的鲤鱼送给弟弟们,也会被小公主骑在脖子上让他扮大马。有一日,四哥脸色惨白的来找他,他问他想说什么,他嗫喏着半晌,最后却只是抱了他一下,然后,他再没有见过四哥。

  那时四哥对他嗫喏的仿佛是,小五,你活下来……

  有些模糊的声音,他微微晃神。

  他……

  活下来了。

  屋中静寂。

  青尔在为他疗愈。

  刚才他用膳不多,她想可能是他腿不舒服——刚回来的时候她了他骨,那时觉得没伤,但这会挽起裤腿来才看膝骨肿了发青。

  “嘶……”她这一声也分不清倒吸了气还是又说什么蛇语。

  “为师用妖珠啊,你试着点,要是疼就说啊。”

  她取出妖珠,润白的妖珠半浮在空,她一边试力度一边说,“妖力涨了些……我不知多少最合适了……唔,这样?”

  白色丝雾样的一团“气”将他双腿裹住。

  犹如温流浮水,膝上痛意被舔舐。

  “怎样?”

  她赶忙问,“适宜吗?重不?要不再轻?”

  “不重。”他开口,漆黑的眼瞳和略微带哑的声音,像许久没说话。

  她赶紧捞过水杯来给他喝,嘴里说着“多喝热水”。

  ——这亦是她这几日学来的,她现在已经很知道做一个宫女要做什么。

  而且很跃跃欲试,就是照顾他嘛,她很乐意!

  不过想到这就想起来,“我还忘和你说,刘福生说今天有太医来。”这会还没到午膳,她只琢磨待会的午膳了,倒把这事落了。

  此时还有一桩也一同想起来,“还有翠华,他说是叫翠华看着你,要试探你喜好来着。”

  这件她不是很懂,要说给他下毒或者害他还能理解,但喜好的话,“难道……他们想着讨好你?”

  “讨好?”他说,“他们为何讨好我?”

  这……

  这她也还不知,“是……怕你再跟他们算账?”

  他就笑了,摇摇头。她灵光一闪,是一下明白了他这笑的含义——他是觉他没本事算他们的账。

  “有为师呢!”她立刻说:“为师帮你算账!”

  他抬起眼,眼瞳漆黑。

  “我怕师父危险。”

  他说。

  ——试探喜恶为讨好?

  他只会想以喜杀人,以恶折辱。

  他的父皇为权势延绵杀子,他的兄弟因看破险境而将更弱的兄弟垫于脚底。

  他的母后为使他活,令他时时处在死亡边沿——倘若他在某一场饥饿或者耐毒里死去,母后会落泪,但绝不会救他。

  他清楚的知道并接受着这些。毫无阻障。

  或许赵氏的血脉便如此,四哥,四哥才是那个异端。他死时他没有落泪,因为早知。

  现在,他的眼前,异端又出现了。

  四哥的异端使他死去,而如今这个……却是,对他好。

  她当然可以,对他好。但,应有限度。

  她向他要的是十年后的供奉,这正是她收徒的目的不是吗?她所有的“好”应和这索取对等,但现在……过了。

  他感到了,她不是因他的驯服变得如此,她,是自己的愿。

  这是他不适的由来。

  尤其,在他知道她的“好”并不是本性愚蠢后……

  青尔肉眼的可见的高兴,因为他担心她的话,她正要说什么,忽而一动,侧头向外,“来了!”

  “外头有动静!”

  她凝神听,“七八个,应该……是那些太医?”来的可真快!

  她已经变幻成翠华的模样,也用了她表情,说话间直身站起——要学宫女那样站,顺手接回妖珠要吞回。

  便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腕。

  “师父。”

  青尔下意识顿住,“嗯?”怎么了?害怕?

  但不及问出,她听到徒儿说,“妖珠可以留给我吗?”

  妖珠?

  他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妖珠就在她手边,而他握着那只手。

  她愣了一下,才,“你……”

  却没你出什么来。

  看着他,她摸摸脑袋,“那……行,那就留这儿。”

  ——看来真是吓着了、

  妖珠能叫他安心也好,不过……

  她因为自己第一反应不是答应而略感心虚,但妖珠是妖半命,她不是不想给他,就是、就是妖性使然,不怪她……

  好在这是第一回,她心想,以后给的多了应就习惯了……

  此时院外有叩见声传来。

  “不怕,为师去!”她留下这句快步出去。

  赵晋看得清楚,转身时她是想飞的,但一息便忍了回。

  他目光落回浮在眼前的妖珠,就好似。她彼时停顿的一瞬。

  妖珠,便不曾听过,也能想到对妖的重要,他看出她犹豫的一瞬,他以为她会拒,没想到……

  他的脸色变得更差。

  这种……无底线的“好”,让他,感觉糟糕。

  于是太医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没有笑模样、脸色奇差的安王。

  倒都不奇怪——任谁落到这境地,能好气色才奇怪。

  太医们行礼,诊脉,开方子,流程进行中,领他们来的公公躬身在一边,趁机给“翠华”使个眼色。

  翠华是青尔扮的,她本想用附身,但没有妖珠,附身不那么灵便,而徒儿还被这些人吓得色变,她不放心再多个外人,毕竟翠华可是带着任务。

  此时看到那公公的眼色,她悄悄退出去。

  外头,刘福生在檐角下插手站着。

  “翠华啊,如何?和王爷相处可还好?”刘福生看到她就笑着问。

  “还好,奴婢觉得还好。”

  “王爷可让你近身?”

  “近的,”她想了想,“奴婢还给王爷侍膳了。”

  刘福生一听笑脸更盛了,不过脸色总带那么点刺人的劲儿似的,他说,“好啊,咱家果然没看错你,是个伶俐孩子,这个,”他说着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来,“这是要给安王的东西,不过东西不宜明面,你放到安王枕下,或者随身处,呵呵,这个不用咱家再教吧?”

  ——来了!

  毒药还是什么?!

  刘福生笑呵呵的把东西给她,干枯的手在她手背擦过,青尔没什么在意,低头看——

  是一个布包。

  大红色的布,摸起来滑溜,里头包着的东西巴掌大小,四四方方,没闻到毒味。

  这是什么?

  “呵呵,咱们王爷也该‘启蒙了’。”

  启蒙?

  启什么蒙?

  青尔只觉这公公的笑怪里怪气。

  揣着布包回屋里,太医还在讨论开方子,因为旁人在,青尔也没太上前,只略略看一眼,扫见他脸色不好,她给这屋子人暗记一笔,看把她徒儿吓的,就是妖珠在跟前也不安心了……

  太医们这次倒敢开方子了,事实上,这在太医署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一件秘事:

  毕竟照安王先前脉息,分明是垂死之相,后来宫里闹妖,国师来擒走了妖,据说那妖丑陋可怖得很!

  那邪物不是从安王这儿被抓的,但……安王的病好得蹊跷,众太医心中自有多想,虽然还有宫中秘闻,说先皇曾以秘药宝药赐太子,但什么药能这般效力?先皇曾对太子之极是真,但恐怕这也只是谣言末流不可信尔。

  太医中为首一人出来,将病情药方解说一二,而后便道,王爷此病,当暖温适宜之地好将养,近来天愈凉,宫中炭火却还未始,要是有这么个合适的地方休养休养就最好了。

  那领头的太监立刻道事关王爷身体,如此重事,他立刻上禀皇上。没过一刻,赐安王寿康山别院养病的旨意便下来。

  “寿康别宫?”

  “寿康别宫在哪?”

  太监并太医一行人离去,小院再次剩了师徒,青尔拿着圣旨好奇的看。

  当然她不识字,于是问她徒弟。

  “皇都北,近山,有温汤处便是。”

  ——萧家需他“露面”以止甚嚣尘上的流言。

  “宫外?能出宫?”语气不掩高兴。

  他抬眸看她,“师父,想出宫吗。”

  “不是,是,哎,是也不是,”她高兴的把圣旨抓手里,说:“为师在宫外有朋友,她就住在宫外城里!要是出去许能见一面呢。”她还以为至少几年不能见玉娘!

  “还有,”她神色正了正,“那个萧国舅,他不是住在外头么,为师想既然出去了,不如一道探一探,他要没坏心就算了,要还想害你,为师也好先解决。”

  她语气稀松平常,好似说的解决只是吓吓谁,但那一瞬分明竖瞳微缩,说不出的妖异。这时的她,是蛇妖了。

  赵晋漆黑的眸静静看她,“师父要陪我同去吗?”

  “当然啊。”

  “可能会有危……”

  “就是有危险才更同去!为师不去谁护你?”

  他看着她,白色的妖珠在榻上方,像一颗莹润玉珠,他说:“那,师父的妖珠,可由我保存?”

  非一刻半刻,非一时半时,此一去,至少三日。

  他静静看着她,等她妖性显露,等她的,真面目。

继续阅读:第二十九章 宠徒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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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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