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两个太监，一老一小，来迎请安王去往奉先宫。
奉先宫是供着先帝们牌位的地方，太监们来迎赵晋去给先帝祈福诵经——这是当初钦天司上谏，道为了先帝在天福德，皇子们最好往奉先宫为先帝祈福。
赵晋并无意外，他整衣肃冠，目光与两太监看不到的青尔交流。
青尔听到奉先宫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似乎她来皇宫的头一日，还没选定谁当徒弟的时候就知道那个被废的太子在为先皇祈福——正是在那奉先宫！
只不过那一日没有等到一日祈福完他就病倒，后头的事她便差不多知道了——他在保和院躺了两日，奄奄一息。
此时她看懂他眼中意思：
他让她在此安待，他一人去那奉先宫。
“为师怎么放心？”她急出声。
但有外人在，他不能出声，只能眼神安抚她。
“王爷，莫误了吉时哪，奴才的时辰不值钱，先帝们可等不得啊。”老太监阴阳怪气。
青尔一下瞪向他。
赵晋眼神含歉，似因让她有怒而抱歉。
青尔再忍不住，“我和你去，”她倾身如一缕细软的烟，在他耳边，“我只和你一处，不乱动妖力，就藏你袖里，行不行？”
怕他不应，再加一句，“为师保证若是想做什么定和你商量。”
她一根手指按在他绑了发丝的手指，那发丝如旧，表示她没哄他。
“王爷？您请吧？”
老太监的怪声怪气传来的同时，青尔听他几不可察的嗯一声。
她脸色一喜急不可待的钻他袖中。
“早知不变这衣裳了……”转身的一瞬，赵晋听到袖里这模糊一句，他眼里很淡的一抹笑——她的衣裳和这阉人一样。
青尔化作细细小蛇，缠在赵晋手腕。
宽大衣袖垂落，走动间也不显，便是偶尔一瞥，也只让人当是绑了条细丝绳，不以为意。
青尔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面同徒儿聊天——她单方面的说：
“为何只找你，是不是欺负你？”
“你病的那两天我看了，那个宫没去旁的人。”
“是去那儿用膳吗？你今早还没吃饭啊……”
又说“我还没和你说我昨晚找了食，今日不用分你食了呢……”
这么说着，一路步行向奉先宫。
保和殿在西，奉先宫在东，这一路从晨色到日起，青尔感到他皮下心脉跳得渐紧，她眉也跟着拧。
等终于停下来，她也松口气。
老太监先引赵晋往偏殿沐浴更衣，她借这个时机先把奉先宫察验一圈。
这宫比保和殿大得多，也高大得多，供牌位的有两个大殿，前面是皇帝们的后头是皇后们的，牌位密密麻麻，从上往下像一个塔形。
供品奉着许许多多，长生灯也点了许多， 侧殿有念诵声，她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兴趣——是些没头发的人。
穿着僧袍，但不是僧人——她在终南见过真僧人，不是他们这样。
她是说，“气”不一样。
这些念诵声嗡嗡扰耳，除此外便没什么别的人。
这么看一圈也就放了心，她循着来路往偏殿接徒儿。
那厢还没出来，她化形进去，“徒儿……”
话没说完，便觉一道小风，却是徒儿披上了衣裳。
“王爷您恕罪，奴才眼拙手慢，怎劳了您亲自动手穿衣……”
赵晋略过老阉人，在他身后虚影上一顿。
“洗完了？”青尔也忽略了那尖声怪气，隔着个人和他小声。
他微不可察点下头，背身穿衣动作更快了些。
青尔心道徒儿果然饿了。
她往这殿深处看去，没看到食案。
等徒儿出来，老太监却是直接引他向前大殿去，她已重新缠在他腕上，见状，“那殿里没吃食。”
——她有些不好的猜想。
等到大殿门处，老太监弯腰像个长须公似的请他进去，青尔终于意识到他们根本没准备徒弟的饭！
而她分明听到说要让他在这待上一日！
“他们难得不给你饭？！”
她生气，气息不觉带出了涌动的妖力。
他的手指按在手腕，“师父！”
殿门已关上，左右侧殿不绝耳的诵经声中，他声音压得很低。
然只这低声二字，就叫青尔身上跃跃欲出的妖力弥散。
她陡然是一凛。
“师父忘了同我说的吗，师父说不动妖力。”
“我……”
青尔冷静下来，下意识想说没动。
但下一瞬更想到她许诺不再骗他，这一句也顿在喉里，“我……我没忘……”
“左右皆有大师，师父莫要妄动。”
他声音如旧，混在诵经声中有奇异的平静。
衣袍窸窣声，他跪在了蒲团。
青尔不知因何升起一种羞愧，就好像、好像身为徒儿的他仍平静从容，身为师父的她却险些冲动……
这不该是师父的样儿……
他手指再次轻轻点在腕中。
“师父可是饿了吗？”
他温声，“昨夜师父便没用多少，若是饿了，便先去用些？师父不是说找了吃食？”他说，“我今日怕是都要在这儿，师父用完再来就可。”
她怔呆呆的，这和声缓语……
这下，
她觉得她更不是个称职的师父了。
“无事，”有些艰难的，“我也不饿……”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左右两侧的诵经声变化，就像在催促。
他将香奉上，在蒲团低声诵读起。
青尔在他袖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这里没你父皇……”
她声音也轻很多，“我前殿后殿都看过，这儿没魂魄，一片也没。”
就是一屋子牌位罢了。
“可能已入轮回了。”她想了想道。
所以，这经不念其实也没什么的。
——莫名的，她想立刻为他做些什么。
提供消息不够，她拿出了自己昨夜摘的草叶喂给他吃，“昨晚上摘的，新鲜的。”她积极。
青绿的草叶凑到他嘴边，他一动便搔在嘴角，微微痒意，“多谢师父，徒儿尚不饿。”他目光里还有几分思量。
“哦……”她吞一根草，莫名觉得不大美味。
徒儿的声音传来，“师父能看到魂灵？”
“能的，”她说，“整的碎的都能，不过这里真没。冷宫里倒有。”
以为他想看，又道，“徒儿还是不看为好，不是一界，看了对你不好。”
“嗯。”
他应声，微叹着赞她厉害，她听了立马道，“我会的还很多！等伤好了给你看！”
“多谢师父。”
好吧，她又开始觉得草叶味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