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草，他却没吃，直到过午，有人来送水，但也只是清水——
据说这是“大师”之言，道奉先宫是极净之地，凡物属不洁，当不可进，只有清水是洁净之物，可进。
这一碗水便是到日暮将起时，那老太监再来“恭送”，等回到保和院才提上一漆木食盒：
一碗粥一碟菜，粥冷菜生，这便是今日的饭。
青尔难以忍受。
赵晋却劝她，他道规矩如此，在她没来时他亦是这般，为先皇，理应如此。
青尔既欣慰他的孝，又心急他肚饿。
他道，“师父尚有伤，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还是养伤为重。”
这一句让青尔停了住，她想到了他失去的那九个宫人，这次，倘万一呢？她仍伤着，倘万一再牵累他呢？
她感到郁气，这还是妖生头一回。
夜里，幸而晴好，她没再只晒月亮，反而第一次升起了“或许可以试试修炼”的念头。
于是月下屋脊，五百岁的小蛇第一次对月吐息。
——她还未“有意”修炼过。
从破壳到前一日，她的“修炼”基本是凭借本能，或许她生来混沌，也或如玉娘说的“不长进”，她对修炼没有大欲望，能强些很好，但要就是这样了好像也可。
于是一日一日，终南没有四季，云烟雾绕日日如旧，她也日日如旧。直到今日。
修炼之境，玄妙，她这一夜，眨眼而过。
直到月亮隐去，月光在日晖下不见，她才睁开眼。
舒适，宁静。
她脸上还带着玄妙之境的余韵，坐在屋脊一脸平和，直到低头……
“腿……？！”
她尾巴变腿了？！
但只一瞬，随着她惊出声，那两条人腿在她目光里变回尾巴，一条蛇尾，曲线完美，光滑漂亮，伤疼隐隐——比昨日轻甚。
她试着催动法术，看到蛇尾在她注视下再次变成人腿，终于确信她的伤有大愈，“徒儿！”
她高兴至极，虽然只才维持一小会儿，但、但比昨日好多了！
修炼果真有用！
她迫不及待的飞身下，但钻进屋子看到他时才如当头得了一棒，彻底清醒……坏了！她还没给徒儿准备食物！
——昨夜里分明想的是修炼半夜，等下半夜夜深人静了再去想想法，还要去鲤鱼精那儿问他宫人的事如何了，但现在睁眼就天明了……
赵晋下榻就看到她在榻前站着，脸上悔一阵叹一阵。
“师父今日好多了？”他笑着同她问候。
青尔看着他的笑，看着他比昨日苍白的脸，这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偏那老太监比昨天来得更早，她更不及去旁处，只又化作小蛇藏他袖里。
今日他心脉跳动更快了。
她心忧着急。
奉先宫还跟昨日一样，她没发现危险，她和他待了会儿便说去膳房看看，“你放心，这回我小心，定不叫他们看出了。”她迫切，待他一点头便迫不及待飞走。
御膳房也还和先前一样。
忙碌来回的宫人到处都是，青尔轻车熟路，先看到小皇帝的那份——
跟先前一样，盘子碗碟加起来几十数。
再看小太后，比之只多不少，顿时觉得心酸——
她的徒儿只有青龙过江！
等再看到宫人们的份儿，两个菜和一顿干饭是少的，体面些的能吃到四个菜！还有膳房里的人，几乎每个菜都能吃到。
顿觉难受。
蛇身在房梁扭来拧去，只觉难受劲怎么都出不来。
等膳房终于静下来，有两大伙人浩浩荡荡送膳去，膳房空下来。
待房外只剩一个看门的宫人，她才从房梁滑下。
要小心，她心中默念，宁肯多等，也不可再让人发现。
她拿出备好的草叶——这是来之前便转路采的，长在池边的嫩草，她只掐了叶子，回想方才所记，将草叶洗净，锅子放油，还有……
她知道这些罐子都是调料，她分不清，但刚才他们炒菜的时候，她记下了一道绿叶菜的，此时按着顺序，从几个罐里小心捻撒。
隔音、消烟火，她仔细小心，用的碗亦是碗橱里最里边最下边的一只。
“徒儿！徒儿！我带吃的回来了！”
昨日的草是生的，他不能吃，今日她炒熟了！
献宝似的，她把碗捧他眼前，“吃，快吃，别担心，我看过了，那些光头正轮换人！”时候正好！
赵晋愣愣看着眼前的青花碗。
半碗青菜，或者说，青草。
草叶细，炒时应加多了盐，蔫而色重，闻之有酸——应该放了醋，还有些辛辣的呛。酸辣青草。
他抬眸，热气里是她期待的眼，见他看过，将碗又朝他捧了捧。
“师父自己，炒的？”
他语气怔怔，她让他……意外了。
他算到她会耐不住，他以为会见到一碗吃食，不再是御膳，但是宫人或宫位的吃食，或许还是混杂起的——她为了不被发现，或许不会只取一个人的。
他已经做好了见到那样一碗饭食，但现在。
“昂呀，”她竖眸变幻，显示出异样的兴色来，“你尝一尝，我尝过一根，好吃！”
好吃？
他保持怀疑。
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夹起一根，咀嚼……
好吧，他的怀疑没有错。
她的表情毫无掩饰，他顿了顿，和水冲咽下去，到底点了下头，“多谢……师父。”
“是吧是吧？好吃吧！”
她连他的矫饰都看不出。
他和她分食了这碗炒青草，用的借口一如先前。
她亦毫无所觉，感怀于她的“尊师孝顺”的模样。
他咽下那根味道和口感皆辱没了难吃的“菜”，这于他，不算什么。
他曾吃下毒药，若是必要，他可咽下比这更难吃的东西，但，他蹙眉，不知为何微微不适。
“太好了！你喜欢吃就好！”
“明日我还给你做！”
他顿一瞬，“……谢，师父。”
胃里不适传来，仿佛方才心头那缕不适只是错觉。
青尔心情好极！
徒儿喜欢吃，她要多摘一些存起，谁知道这还要来多久？
存菜存粮，他们不给吃的也不怕！她自己就能喂养他！
吃完了她去还碗——为稳妥，她预备亲自把碗送回去，然后看看有没人发现。
路上盘算着下午那些还绿的草叶都摘起，但这心情在遇上两个宫人时一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