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群闭了闭眼，把那回忆生生逼退回去。
退回到内心深入最黑暗也是最温暖之地，无人能触及。
他自己知道就好，那是独属于他的，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包括眼前人……
“不要生事。”韩群冷冷扔下这四个字，转身欲走。
却不料萧明月直接跳下床，追上来，“我没生事，我也不挑事，但今天等大人来，确实是还有一事相求。”
她说得绕，“大人既然来了，至少也听听我为什么要这般作为吧？”
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彼此横眉冷对就行，不必上演仇人戏码。
这么折腾，她也麻烦的好吗？
“本大人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毕竟你在我府里，若真被打死了，到底麻烦。”韩群说得无情，“至于其他，免谈。”
“别呀别呀，有事好商量。”萧明月绕到韩群的身前去。
二人离得近，韩群个子又太高大，她不得已仰高脖子。
“来都来了，就听听呗。 ”
韩群别过头，拒绝之意明显，“能活着就该心存感激，不要再妄想其他！”
“就是春日宴的事，我是要去的。”萧明月连忙说，生怕一言不合，这个硬绑绑、冷冰冰的人真的抬脚就走。
“不许去！”韩群想也没想就说。
“若我一定要去呢？”萧明月没想到他半点不通融的，于是挑衅道。
韩群蓦然低头，恰好两两相对，“不要忘记自己的处境，凡事没有你可以做主的。包括，你的命！”
短暂而突然的沉默。
片刻后，还是萧明月先开口，试图讲道理，“高泠君要我去，说是表现皇上的仁德。这借口大过天，我若不去，岂不是不识抬举？而且，岂不是表示大人跟皇上对着干？”
“无需你操心。”韩群冷哼一声。
萧明月则继续软了声音和态度道，“不操心不行呀。如今大人是我的靠山，若失了大人的庇佑，我和我弟弟就活不了了。”
“你是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韩群沉默片刻，腮骨微动，显然在咬牙切齿。
忽然间，又逼近一步。
房内并没有点燃烛火，但月色透过了窗纸，一窒清辉。
于半明半暗中，韩群好像一座山影，坚定坚硬又冷漠的向前，迫得萧明月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都抵到门板上。
“我留你性命，是因为皇上举不起屠刀。身为臣子的，还是惯会揣测圣上心意的佞臣，自然要主动担了此事，给皇上找个借口。况且开城门的功劳太大，我没有军功傍身，也接不住。”
他弯下腰，目光嘲讽的盯住萧明月，“你，这才能活下来。所以，我对你姐弟二人并无好意，你可别想岔了，也别乱了身份。”
“没有天之娇女，而是韩府奴婢。”
“况外人都说，本大人出身行事皆低贱，正是要折辱高高在上的公主，才能令本大人快意。”
“大齐朝已经灭亡，你，再也没有靠山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字字冷酷如刀。
饶是萧明月心念坚定，自觉认知也没有偏移，何况还是两世之人，也还是在愣怔之余，蓦然就喉头哽住。
就算过去这么多年，国破家亡之痛，那么宠爱她的父皇自尽之惨烈，仍然能轻易刺破她的坚强。
她是明知萧氏负了天下百姓，罪有应得，又捡回了弟弟在前世不曾有过的生命，这才能放下仇恨， 坦然对之。
不是，不痛的。
她笑容慢慢隐去，却倔强着没有低下头。
韩群看到她眼中忽然浮现的悲凉难过，忽然后悔。
不该说这么狠的。
他心尖揪起来，可很快又硬起心肠。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友善，更不能亲近。
只有她憎恨他，她才能活！
“那又如何，总之我就是要去。”萧明月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
她压下泪意和心头的伤怀，语气倔强而坚定。
哼，对面那个男的，嘴里说得冷酷无情，还不是为了防着那些耳目，半夜来探伤？
口是心非，骗鬼呢？
害她差点上当。
“本大人若不准，这府里能不能飞出一只苍蝇，你尽可以试试看。”韩群一把扯开萧明月，欲推门而出。
“那算我求你罢。”萧明月却又缠上来，抓住韩群的衣摆。
韩群却是一怔，那样好的身手，却让个三脚猫功夫的前公主给抓住，根本没有避开。
“唉，我明说了吧。我要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特别特别重要，所以必须要去纪府。”她仰着头，极为认真地说。
“为了那个马奴？”韩群哼了声，莫名有点发酸。
但萧明月却摇头，“常无敌是我的人，我必会解救他，护着他。可这一次，却是为着旁的事。”
“你最好有一个好理由。”韩群眉头微蹙，“否则，别说走出韩府，连这个院子，你都踏不出半步。不信，你试试。”
“好吧好吧。”萧明月妥协的举举手。
不然对上对方石头样强硬，还能怎么办？
“我们坐下小声说，我保证把一切都合盘出，只是要当心隔墙有耳。”她转身坐回到床上去，又拍了身边的位置。
没办法，屋子里连个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她举止自然，却是故意摆出这样毫无隔阂的坦诚之意。
不是她脸皮厚，不是她不明事理，也不是看不见韩群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靠近，而是因为要有合作的态度。
还因为她重活一世，最大的目标就是弄清楚韩群是个怎样的人，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意。
虽然现在她心有所觉，更有猜测，却需要不停的试探才能完全确定。
韩群很想转身就走，管她什么理由，他只是不许便罢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真的走了过去，别别扭扭坐下。
“之前说过，我帮大人，大人帮我。”萧明月单刀直入。
“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大人和你有这种默契？”韩群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
“之前不是合作得很好吗？大人也得到了利益不是吗？至少心情是不错的吧。”萧明月见韩群似有松动之意，连忙趁热打铁。
她仰望着他。
就见那月色微光在他脸上形成的晦涩不明的阴影，令他看起来更加神秘而遥远，不似真实的人。
可偏偏这样的孤冷，又莫名带着些脆弱和寂寞，令她的心软塌了一角，缓了声音道，“不如，再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