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车驾在回府之前，还特意绕了一圈，经过了韩府的大门之外。
整个韩府静悄悄、黑漆漆的，大门之外没有通常权贵人家坐着的四到八名同样劲装打扮的精壮门子，只挂了两盏灯笼。
“哼，如此冷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座大坟呢。”高泠君掀起车帘看了看，又用力甩下来，说。
其实就连韩群这个人，都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没有根基，没有亲朋友好友，孤冷得像个野鬼。
一念及此，高泠君的心底升起寒意，可是想到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还有那日无意中看到的身材，心里又热了起来。
何况，她就是爱他这样的孤冷和神秘。
所以无论如何，她要得到他，哪怕是个鬼，也得收了！
一边的德成听到母亲这话，也掀开了车帘，却只见一道银光骤然绽放。
她把身子都探出去看，就见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钻出了厚厚的云层，刹那间光辉遍地，把那黑漆漆的一片屋宇映得缓缓明亮了起来。
哪里还像孤坟，登时无限生机。
于是德成也像她母亲那样甩下帘子，坐了回来。
“母亲您说，皇帝舅舅为什么赦免了萧明月呢？”德成的脸色阴沉，“这贱人带着个崽子，明明是前朝作孽，不杀了他们不是留隐患吗？”
突然说起这个，是那轮明月令她想起那个以此为名的那个人。
“你皇舅舅得这天下，人人道他是反贼，其实他这个人最是重情重义。”高泠君哼了声，“你看他子嗣单薄，只一位太子在侧，却因为成亲时承诺此生不纳妾，如今贵为一国之主，也没有扩充后宫的打算。那次我们去觐见，不过略提了一嘴，你也看到了，他当场发脾气。”
说着敲敲马车壁，示意车夫离开。
又说，“他饶了萧明月姐弟，就是那贱人花言巧语，加上她小时候，你皇舅舅与她有一面之缘，如今不足为虑，当然就不必杀了。就是……居然大赦名录上也有她！”
马车了静了静，只听到生气的呼呼喘息声。
半晌，德成却笑了笑，“其实这样也好。”
“怎么说？”
“她被圈禁，也相当于被保护起来了，想杀她很难。现在嘛，她可以自由活动了，想要她的贱命，可不就容易多了？”
高泠君却摇头，“刚说了，你皇舅舅重情义，可他同样说一不二，不容许人忤逆的。他要饶的人，你杀个试试？”
“哎呀母亲，杀人的方法多了，非要自己动手吗？”德成笑道。
这么冷酷无人味的话，却以撒娇的口吻说出来。
见母亲还有些犹豫，就又加了句，“还有，韩群为什么以首功换她？还留在府里，说什么让前朝公主为奴为婢，这话也就男人会信吧。”
她知道，只有提起韩群，母亲才能下定决心。
果然，高泠君重重哼了声，杀气腾腾的。
德成心里满意，忍不住，又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遍地清辉如水，笼罩得整个夜晚都似梦幻。
那光明，本可以踩在脚下的，可却来自高悬于半空的银轮。
太碍眼了！
她再度甩下车帘，发誓不管对方有多高，也非要拉下来不可！
与此同时的韩府之内，萧明月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
她才从荣吉处打听到消息，知道大赦名录上果然有她，心里这颗石才算是落了地，兴奋地和李善说起。
李善手中正做着桢哥儿的小袄子，从前公主像个皮猴子一样经常“偷偷”跑出皇宫，在京畿守卫营里乱窜，把衣裳划破是常事。
虽然回宫就会扔掉换新的，可半途上也不能衣襟褴褛呀。于是，他生生练就了此等手艺。
毕竟，没有宫女跟得上公主的脚步，也就他了，奉旨陪着公主四处跑。
如今替公主高兴了下，又皱眉，“可是公主，失了牢笼，也失了保护呀。”
“我会小心的。”萧明月笑了笑说，“但在牢笼里也可能面临刀斧加身，若然如此，还不如在外面，至少可以反抗。”
“公主是想……”李善吃了一惊。
萧明月摇头，“高玉是个好皇帝，这天下虽是杀伐得来，却有仁德心。”
她垂下眸子。
前世里，高玉只当了三年皇帝就薨逝了。
这一世，只要想办法让他渡过那道生死劫，高现暂不即位，就能天下太平。
她不会反，韩群也不会死。
她想救的，不仅仅是自己。
“那公主就想想，您之前得罪过什么人？”李善就说，“小的不必理会，想那种大的，招恨到对方想要伤害公主的。”
萧明月浑不在意地挥挥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也没人帮我查漏补缺。所以罚银案是我出的主意，这事是捂不住的。加上之前大齐尚在的时候，我帮父皇找他们筹措银子，也犯过众怒。如今嘛，想弄死我的人多着呢。”
李善唬了一跳，针都差点刺到手指头上。
他擅长内务，外头的事就差些火候，要如何保护公主呢？
萧明月噗嗤一笑，“李叔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再说，高玉想让我活，别人起了心思也得暗中动手。这样的情况，就看谁心眼子多了。”
至于那群京中贵女嘛，她还是公主的时候，不喜饮宴，与她们相处不多。是真没在意，是否把谁狠狠得罪过……
但那样的龃龉，顶多就是见面折辱，落井下石，也不至于跑来要她的命吧。
倒是朝中的布局，很值得玩味了，她一点点分析给李善听。
“只要是投诚的，基本上职位没怎么动。还提了几个从前官位较小的能臣上来，显然高玉尽管才成为大周皇帝没多久，但对都城的人与事，以及诸般脉络却都清清楚楚。”
“这是韩群的功劳，怨不得高玉宠信他。他潜伏在都城十几年，不是白吃饭的。说他一人抵一支强军，也不为过。”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大臣都还是能办事的，重点是提了几个擅长民生的官员来，从此可以看出，高玉并不急于消灭西北和东北的两处“叛军”，而是想先让老百姓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