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萤初蠕动着嘴唇,不计其数的问题在心中千回百转,想要问玉儒帝尊为什么要挑起天下大乱,为什么要伤害最亲密的兄弟,为什么……
最终,问题到唇边,又被她咽下去。
在她心中,玉儒帝尊都是克制自省之人,他谋划千年,能布下这么大一个局,总不能是心血来潮。
就算问了,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互相争执,倒不如不问。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帝尊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季萤初敛了神色,眸中氤氲的水雾也被她逼回去,神色清冷,多了些生分。
皇甫仲殷望望季萤初,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咫尺天涯。
“小初,你将秘法最后的步骤给我,兴许还能免去天下大乱。”皇甫仲殷轻声说,说得那样风轻云淡,好似在谈论今天天气好一般。
季萤初反问:“牺牲靖不乱,换取天下太平吗?”
有了傀儡靖不乱作为威慑,逍遥仙境的地位更加稳固,没有任何人再敢轻易挑衅。
“何乐而不为呢?杀一人而救天下人,很划算。”皇甫仲殷循循善诱,轻声道。
梦西河和厘旸警惕地望着季萤初,没生怕她被蛊惑。
季萤初轻轻摇摇头,她双眸晶亮,异常清醒:“且不说那人是战神靖不乱,他应该死在战场,死于守护苍生,而不是死在权谋斗争,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哪怕只是个普通人,我亦不会答应。”
另外,此时皇甫仲殷说得冠冕堂皇。
但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等到真的控制了一把所向披靡的杀人利器,皇甫仲殷便可以为所欲为,哪怕丧尽天良,也无人敢反抗了。
季萤初心想,皇甫仲殷之所以想要操控靖不乱,应当是两人政见不合。
皇甫仲殷所谋之事,有违正道大义,靖不乱不愿助纣为虐,才会遭此报复的吧。
她若是将秘术交出去,岂不是让抱薪者冻死于寒冬中?
靖不乱可以将自己算计得尸骨无存,但季萤初却不能按照他的计划,也去算计他。
她定然是要救他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何能让某一人独自承担?
“你怎么和不乱一样固执?”皇甫仲殷望着季萤初,扫了扫三人。
此时,梦西河懒散地靠在莲座上,垂着眼帘,正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中的一缕白发。
厘旸站在季萤初身边,身体紧绷,警惕异常的锁定皇甫仲殷,一副“他若动手,随时迎击”的准备。
“难道要硬抢吗……”皇甫仲殷腹诽。
梦西河功法修为之高,他是清楚的。
哪怕扛着炼域的法阵,帮炼域子民换来一线生机,也不能小觑。
季萤初如今有了季梦华尸骨的加持,功力也大有提升。
还有一个盗版的靖不乱,虽然修为并未大成,也有一番作为。
此时若是来硬的,胜算不大。
正在此时,皇甫仲殷脑中想起玉玑真人的话:若季萤初不肯主动交出阵法秘术,就只能将她抽筋扒皮强取,等到那时,只怕她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皇甫仲殷是知道季萤初的臭脾气的,哪怕真的灰飞烟灭,也不肯服软低头。
终究,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被他捏紧得微微泛白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微微喟叹一声,低语:“小初,我不愿和你兵戎相见。但事已至此,已是逼不得已。来日临军对阵,我们都各安天命吧。”
话音落下,皇甫仲殷施展功法,瞬间消失。
圣殿中只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又是一阵落寞。
季萤初哑然失笑,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下来,转身将身体埋入厘旸怀中,嘟嘟囔囔地问:“帝尊为何会变成那样?”
“若是伤心,便哭出来,别憋坏了。”厘旸拥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不多时,便觉肩头湿了一片。
梦西河拢了拢衣袖,若有所思地说:“兴许仲殷从未变过,只是被他温文尔雅的做派给骗了,他从来都是野心勃勃之人。”
不然,又怎会从最不得宠的皇子,韬光养晦,最终成为人皇呢。
他总是很会笼络人心,哪怕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都还能言笑自若地和他们交谈。
***
逍遥仙境,暗室。
黑色长袍的靖不乱盘腿坐在腥红的大阵中央,周身满是已经炼化的黑色魔气,令他魁梧的身躯不住颤抖,痛苦不堪。
周遭发着光的晶石和魔气交相辉映,显得极其诡异。
皇甫仲殷瞬间出现在暗室中,看见被魔气侵扰、面若死灰的靖不乱,缓步朝大阵中央走去。
“不乱,我见到小初了。”皇甫仲殷站在靖不乱身前,垂眸望着他。
他青丝凌乱,鬓角几缕碎发凌乱的垂着,羸弱的模样和往常威风凛凛的战神判若两人。
“她哭了。”皇甫仲殷缓缓地盘腿坐下,和靖不乱面对面。
两人离得很近,双膝几乎都要触碰到。
“你不要伤她。”靖不乱薄唇惨白,隐约还见些许裂痕,因为要困住源源不断涌入的魔气,他功力早已受损,以至于说一句话都极其费劲儿。
皇甫仲殷拼命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撕碎了他从容不迫的面具,咬牙切齿,俊脸都显得有几分狰狞:“你以为我想伤她?你们为什么都要和我作对?!”
“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皇甫仲殷每句话都在颤抖,早已不是世人眼中举止娴雅的玉儒帝尊,“我对小初的宠爱,你比你少!你真当我没有心吗?伤害你,我不难受吗?”
“比起你的私欲,这些都不算什么!”靖不乱缓缓地道。
皇甫仲殷冷笑着望向他,眼神锐利如刀,缝隙道:“是呀!我是没有朝邺神尊无私伟大!明明洞察了我的所为,却依旧韬光养晦,硬撑到如今!”
当初靖不乱察觉,皇甫仲殷趁他不防,以秘法将怨念恶气引入他体内。
他每次出征,战场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都会让他承受更多,渐渐成为魔气。
他其实也能将这些魔气逼出,只是,魔气落在他身上,还能控制。
若是落到修为疏浅,甚至普通百姓身上,那定然带来数不尽的灾祸。
他只能以身为器,将这些魔气都圈禁在自己体内。
皇甫仲殷也是算到他会如此选择,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算计他。
“但你又怎知我仅是为了满足私欲?无休止的战争,只会民不聊生!”皇甫仲殷痛恨友人的不理解,反问,“以战止战,以武止戈,有何不可?”
“只有战争,才能换来太平。只有将那些存有异心之人都一网打尽,才能换来长治久安……”
所以,高高在上的玉儒帝尊,不惜纡尊降贵化作黑衣人,在四方游走。
一面教唆有异心之人发动战争,一面又扶植性子软弱,苟且偷生的趋炎附势之徒为傀儡。
以便天下大乱时,利用傀儡靖不乱将有异心的势力,悉数斩于马下。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苟活下来的傀儡,便会成为皇甫仲殷拿捏各方势力的棋子。
而后,慢慢蚕食,实现一统天下。
他才是那个执棋人,天下这盘大棋,从来都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