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帷幔摇曳。
厘旸守在季萤初床榻边,见她迟迟没有转醒,担忧地问梦西河:“她伤得重不重?”
“我们及时发现,伤势应该不重。”梦西河也敛去平日里优哉游哉的慵懒神色,满脸警惕。
厘旸稍稍放下心来。
一炷香过后,季萤初幽幽转醒,她缓缓的掀起眼帘,便迫不及待地说:“我明白玉玑真人说,靖不乱遇害的意思了!”
“不乱怎么了?”梦西河忙得到床榻边沿,慌张追问。
季萤初屈起手肘想要坐起来,厘旸顺势搀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此时,她还十分虚弱,说话时都喘着粗气:“我发现一个秘术法阵,十分凶险,可以将人制成傀儡。”
“你的意思是,仲殷想要操纵不乱?”梦西河惊讶地张大双眸,“你说这话时,是不知道不乱功法修为有多高,不知他的强大!想要操纵他,只怕比登天还难!”
厘旸听着梦西河夸赞情敌多厉害,心中汹涌澎湃,暗下决心,定然要刻苦修炼,将来超越靖不乱。
“若是用什么办法,让他受伤呢?”季萤初痛苦不已,宛若琉璃的双眸瞬间成冰,随后又龟裂开。
季萤初没有忘记,靖不乱身上笼罩的黑雾。
从前,她以为是靖不乱常年征战,戍守边关,虽是保护万民,却终究是杀伐过多,手中沾满鲜血,因此赤心受了侵扰,沾染上魔气。
但她从来有想象过,会是有人为了伤害他而故意为之。
“七星聚灵阵是为了聚集灵气修炼,而炼域下方的法阵做了变幻,起到聚集暴戾之气的作用……”厘旸愣了愣神,他无法想象承受如此之多,会是怎样强大的人,又会承受怎样的痛苦。
“若我推测的不错,炼域底下的七星聚灵阵变阵,汇聚的这些邪祟怨气,最终都会汇聚到靖不乱体内。”季萤初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坚强,颤抖着的语调却泄露她几乎要落下泪的悲怆。
这就是靖不乱要疏远自己的原因吗?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
“如此看来,不乱早已觉察到仲殷的所作所为,但他为何不反抗呢?”梦西河只觉得浑身乏力,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尾,喃喃自语。
依照靖不乱的功法修为,他若是想要逼出体内的暴烈之气,定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季萤初和厘旸沉默不语,心中被一阵巨大的悲伤笼罩着。
“在炼域和仙境交战时,不乱是故意留下一块战甲碎片的,给自己留个破绽,好日后……”饶是梦西河早已历经生死,受尽苦难,却依旧不能云淡风轻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靖不乱给自己留个破绽,好让世人能够在他成为傀儡受人操纵时,更加轻松地杀了自己。
若以他功力全盛时期,三界无敌。
季萤初阖上眼帘,轻轻推开厘旸,低声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厘旸便替她掖好被角,和梦西河离开寝殿。
季萤初猛地将锦被拉起,盖过头顶,她狠狠地咬住指头想要拼命压抑住哭泣之声,却依旧嗡嗡嗡的传来。
厘旸和梦西河修为高深,耳力惊人,自然听见她悲痛欲绝的哭泣。
季萤初边哭便想:“好你个靖不乱,当真是好狠的心,好恨的人。独自一人承受一切,还找了个厘旸来陪伴我,让我都不能挑你的错处。”
“想要骂你自私,可你又是为了天下苍生。我骂你,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不识大体……”
“可是靖不乱,你怎么能独自一个人做决定?让我情何以堪?”
虽然季萤鲜少和靖不乱相处,初从始至终都和厘旸相知相恋,但依旧能够感受到靖不乱深沉又温柔的爱。
她无法想象,外表冷硬又颇不耐烦,戾气十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竟是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的人。
原来,靖不乱和厘旸的温良周到,从来都是一样的。
“靖不乱,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若是你死了,上青天下九幽,我都要将你捉回来!”季萤初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和小时候受人欺负是一模一样,一点仙姬的模样都没有。
这一次,她被靖不乱欺负了。
厘旸在外听得心碎不已,除了默默陪伴,也别无他法。不论怎么说,靖不乱胸怀天下,实在令人敬佩。
“轰隆隆。”
地底的法阵微微震颤。
此时青天白日,炼域子民稍有察觉,以为是地壳异动,并未放在心上,翻身又睡过去。
但季萤初、梦西河和厘旸却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全都朝圣殿瞬移而去。
季萤初飞快的擦了擦眼泪,狠狠地咬着朱红的下唇,警惕的望向从暗室通往大殿的通道。
过了会儿,只见皇甫仲殷一袭月白长袍,缓步上来,唇角依旧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温文尔雅,如朗月清风。
当年的大阵是他布下的,他给自己留了牵引,可以随意进出。
众人再看见他时,瞳孔几句收缩,略带警惕和戒备地瞧着他。
皇甫仲殷随意扫了扫三人,而后环视四周,打量着圣殿中的布局。
琉璃瓦漏下的冬日暖阳,流光溢彩,他还清闲的稍作点评:“果然是西河的品味,花里胡哨。”
三人沉默不言,依旧望着他。
皇甫仲殷先随意瞥了厘旸一眼,而后挪开目光,又望向梦西河:“西河,许久未见。”
“是有上千年了。”梦西河到底是有城府的,他已换做平日里慵慵懒懒的模样,拢了拢宽松的衣襟,往雪莲走去。
一面是防备着皇甫仲殷抢夺战甲碎片。
若是将靖不乱的战甲修复好,那边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皇甫仲殷又将目光落到季萤初身上,眼中依旧是怜惜,和从前看她一样宠溺:“小初,你哭过了,眼圈都是红的。”
“我还记得幼时,你只要受了委屈落泪,便自己躲起来咒骂,发誓要将欺负你的人抽筋扒皮,等气消了,什么都有抛之脑后。我说要帮你教训教训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小仙君,你反倒是替他们开脱,说是小孩子闹着玩。”
“帝尊一直都知道,我的小初,从来都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
皇甫仲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往事,忽然望向季萤初,问她:“所以小初,若是帝尊让你受了委屈,掉了眼泪,你也会原谅我吗?”
瞬间,季萤初眸中骤然一聚,目光落在皇甫仲殷身上,炽热滚烫,好似被蜡烛的火舌撩到。
她还未开口说话,皇甫仲殷就自顾自地道:“你倘若是不肯,应该也是帝尊的错,将你伤的太深了。”
没有争吵,没有对峙,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歇斯底里。
四人就那么各自站在圣殿的一角,静默成一尊雕像。
霎时,圣殿中陷入骇人的沉默。
那沉默好似化作琴弦,死死地勒住众人的脖颈,喘息都极为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