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洋洋洒洒的从天空落下来。
季萤初和韩暮宿仰起头,望向墨黑色的天幕。原本就星宿稀疏,不知何时空中已经变得暗沉沉的,天河压下,莫名带了点窒息。
“今年的冬日来得可真早。”韩暮宿抬起手,让剔透洁白的雪落在掌心。
刚一触到肌肤,雪就化了。
渐渐地,雪越下越大,纷飞缭乱,乌云密布,迎来几分凉意。
“小初,我送你回夕音殿。”韩暮宿抬起手,变出一柄红色油纸伞。
他将伞举过她头顶。
“不必,我自己回去便可。”季萤初喃喃道。
说罢,季萤初接了过来,撑着伞红色的油纸伞,白衣胜雪,穿过枝叶上落上一层薄薄积雪的芦苇荡。
回到夕音殿时,她远远就瞧见厘旸在门口等着,脚边放了一盏灯笼。
她心中莫名涌出一丝暖意。如今混迹人间,倒是染上些许凡人的习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一盏橘黄色的小灯,便能驱散满身寒气。
尽管,她有仙力护体,穿着薄衫也并不觉得冷。
厘旸看见等待之人回来,双眸顿时被点亮,染上着一团小小的火苗。
季萤初心绪还是有些低沉,并未开口说话,厘旸也没有闹她,和她并肩进入宫殿,而后各自睡去。
无声地陪伴,最是窝心。
***
窗外雪还在落,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长宇修为低微,颇为畏寒。他让侍女帮忙铺了厚被褥,又在床头放了一个暖炉。
炉子中的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着,火舌不住往上窜,空中也涌上一丝木炭的味道。
长宇裹着被子,早早上了床榻,他透过窗棂望向外头白刷刷的雪,将帘子拉上,这才觉得暖和几分。
因为宫殿很大,小小的一盆火炉燃了许久,才渐渐觉得暖意融融。
随之而来的便是睡意,裹挟着他坠入梦乡。
不知过去多久,长宇耳边传来呼唤。
“故人……故人……”
“故人……”
那呼唤声虚无缥缈,夹杂在从窗棂缝隙漏进的风中,飘荡在长宇的耳边。
但这一次,长宇没有惊醒,而是深陷梦魇之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寒彻骨的空降。
“故人,我在这……”
长宇好似看到一袭仙风道骨的白衣谪仙,手中拿着拂尘,端然站着。
“你是谁?”
长宇惊恐的声音响起,高声发问。他嗓子崩的很紧,以至于语速加快,变得有些急促。
“我在这,我在这……”
那白袍谪仙只是简单的重复这几句话,气若游丝。
恍然间,那拖在地上的白袍开始渗血,好似墨鼻丹青滴在宣纸上不住渗开,将衣袂染得血红。
“……”
那白袍谪仙张了张嘴,还要讲什么,身体却变得透明,渐渐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长宇跌跌撞撞,拼命朝着他消失的方向跑过去,但不管怎么追赶,都比不上那人消失的速度。
“噗通”一声,长宇跪在地上,他只觉得身上有抽筋扒皮的疼痛。
垂眸一看,自己胸口也渗出鲜血来,将他烟青色的道袍都浸透了,湿嗒嗒的粘在身上,还散发着腥甜的气味。
“啊——”长宇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在疼痛,痛得他有些发蒙。
从小到大,因为修为浅被静虚府的捉妖师欺负,也没少挨冻受伤,但没有一次有如今这样疼。
肝肠寸断,五内俱崩。
睡梦中的长宇双眸隔着眼皮不停颤动,他拼命挣扎,想要从这要人命的梦魇中醒来,但四肢却好似被压在床上,怎么也动不了。
烟火人间有个说法,这是鬼压床。
但他一介修道之人,连炼域都去过,还怕什么鬼,不存在这说法啊!
也不知垂死挣扎多久,四种不能动弹的身体忽然有了反应,他垂死梦中惊坐起般,弹了起来。
“呼呼呼——”长宇气喘如有,比外头朔风还要瘆人。
“做噩梦了!”
床头的小灯还亮着,床边的炉火已经快要燃尽了,只剩下一点儿火星子。
四周如旧,隔壁就是厘旸的屋子,没什么动静。
窗外除了寒风和簌簌的雪落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这梦也太可怕了!”长宇躺回床上,又将被子往脖颈处扯了扯,压得紧实。
此时,他心有余悸,那疼痛感记忆犹新,宛若亲身经历一般。
“也不知是谁缠着我。”长宇嘀嘀咕咕起来,明日还要用人间的法子,跨过火盆,去晦气。
最好再能跳个大绳什么的,别不是被谁盯上了。
再往后,长宇便睡不着了,当然,他也不敢睡。
好不容易熬到东方既白,听见外头已经有侍女起来侍奉准备的声音,重重地舒了口气。
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从未经历如此难耐的夜晚。
长宇翻身起来,穿上厚厚的棉袍,外头还披上一件雪白狐裘的披风,手里抱着手炉,跳过火盆才算圆满。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迫不及待就到厘旸屋外,砰砰砰地敲门。
“谁?”厘旸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我,长宇。”长宇望了望庭院,早已银装素裹,白成一片。
地上厚厚的积雪看起来格外柔软,勾的人想要抓一捧来玩。
“这么早就做好早膳了?可有煲汤,冬日里喝汤最滋补!”厘旸将门打开,看见将自己裹成球的长宇,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我今日没做饭。”长宇大抵是注意到厘旸的神情,又紧了紧披风,没好气地说,“你们修为高深,当然不用穿那么厚,人族怕冷!”他想到什么,又说,“你还是变温动物呢,还蜕皮呢,我都没嘲笑你!”
厘旸也没做什么,没成想竟然被长宇回怼了,不满地问:“谁惹你了?大清早吃枪药了?”
长宇素来是好脾气的。
“甭提了,昨天夜里遇到鬼压床了!”长宇想到是人间的说法,就解释,“梦魇?反正怎么也不能动弹,也醒不来!我在梦里可是遭了大罪,浑身疼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普通冰雪天气,厘旸并不会变温,他依旧穿的轻薄,和长宇形成鲜明的对比。
长宇摇摇头:“我这修为,想做亏心事也没那能力。你昨夜又听见什么古怪动静没?”
“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厘旸动动肩膀,舒活舒活筋骨,准备出去修炼。
而隔壁季萤初的寝殿也有了动静,应当是侍女在侍奉她起床熟悉,紧接着要去朝会。
“你又遇到了?”厘旸又问。
长宇点点头:“我不仅遇到了,我还在梦里见到了一个人,穿着白色衣袍,鹤发须眉,仙风道骨,手里拿着拂尘……但我问他是谁,他也不答话呀!”
正在这时,又侍女到门口,恭恭敬敬地说:“二位公子,冥皇殿下请您去用膳。”
厘旸和长宇这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