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仙境,暗室。
苏牧不顾身受重伤,搀扶着皇甫仲殷盘腿坐入七星聚灵阵的阵中央。
缓缓涌入身体的力量,令皇甫仲殷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仰着头,双臂伸展,低喃:“人间的供奉,竟然如此精纯。苏牧,去将雪莲圣王的冰焰枪取来,厉兵秣马,一鼓作气,踏平炼域。”
“是。”苏牧拖着病体,躬身离开。
传闻冰焰枪,是战神靖不乱无坚不摧的战甲的克星。
等皇甫仲殷通过烟火人间庙宇中、玉儒帝尊的神像,吸纳供奉修复伤势,提升修为后,拿着冰焰枪,定然能够将靖不乱斩杀。
思及此处,苏牧马不停蹄地去整顿兵马。
***
烟火人间,生灵涂炭。
一个一个的村庄,变得死气沉沉。
无数百姓不知何故,陷入昏迷,呈假死状态,却又没有断气,就是怎么也唤不醒。
悬壶济世的医者扛着药箱,走访各地,采摘药材,一无所获。
***
炼域,空绝王府。
圣殿的琉璃瓦漏出的光斑流转,洒在案牍上。
梦西河等人刚商议完,准备给季萤初和靖不乱渡修为。
“冥皇之力乃冥皇先天便拥有,威力无穷。那边将仙力渡给不乱吧。”梦西河决定,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话音落下,霁鱼便仓皇冲入大殿,磕磕绊绊地说:“不好了,小初又发狂了,域主大人,你快去看看!”
“走!”
众人神色一变,鱼贯冲向大殿地底的暗室中。
夜明珠将暗室照得无比明亮,没有了猩红的大阵,暗室也变得巍峨,少了阴森之气。
进入暗室,只见季萤初双目赤红,许是两股力量冲撞,痛苦不堪,不停地轰击石壁。
十指抓住硬石,早已破皮,留下血淋淋的指印和爪痕。
“小初!”
众人都是季萤初的至交好友,深爱她的人,见她如此痴狂痛苦,不由地跟着心疼。
“你们去将不乱带来,我制住小初!”梦西河连忙吩咐。
说着,他飞身到季萤初身边,和她混乱地过了几招,趁着她不注意,将她打晕。
靖不乱此时正昏迷,躺在寝殿里。
等韩暮宿将他带来时,梦西河已经搀扶着季萤初,盘腿坐在雕刻花纹的石盘中央。
将靖不乱和季萤初面对面,双手相抵,梦西河坐在一侧,正对两人中央。
其余人坐在梦西河身后,将手臂搭在他后背,输送修为。
梦西河开始催动仙力,运转功法,将季萤初体内的仙力,过渡到靖不乱体内。
霁鱼则守在一旁,生怕有什么意外。
日升月落,一日过去了。
梦西河总算将修为完全过渡完,他虚弱地几乎要坐不稳,惊得韩暮宿想要搀扶住他。
“无碍。”梦西河稳了稳身形,抬起手,气若游丝地说,“暮宿,你先将不乱带入圣殿的雪莲上,我一会儿便来。”
韩暮宿点点头,揽着依旧陷入昏迷的靖不乱,瞬移离开。
其他人也紧跟着离去。
梦西河望向霁鱼,叮嘱她:“将小初带入寝殿,照顾好她。”
霁鱼见惯了梦西河邪魅狷狂,不可一世的模样,何曾见他脆弱的好似琉璃娃娃,稍一动就要碎了似的。
她撇撇嘴,想哭却又不愿泪水落下来,只能拼命点头,缠着季萤初离开。
梦西河盘腿坐在石盘中央,按压着胸口,气喘吁吁。
他已经没有多少修为了,但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梦西河撑着膝盖,吃力地起身。
始终藏在暗处的无脸鬼,瞬间到他身旁,搀着他起身。
此时,梦西河连瞬移的功法都已经使不出了。
“往后,小初就靠你辅佐了。”梦西河没说一个字,都好似格外吃力,声音低地几不可闻。
看不见无脸鬼的神色,但缠在他面上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片。
“域主大人,冥皇殿下还需您亲自教养……”无脸鬼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
梦西河只是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臂,沿着狭窄的台阶,缓步上上。
进入圣殿后,他走到莲座,挥退众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不必守着了。”
韩暮宿、雪寂、无脸鬼、费鹏程都沉默地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梦西河坐上莲座,搀扶起靖不乱,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
他左手吸纳莲座中的战甲碎片,右手抚摸靖不乱的心口,笑声呢喃:“心口向左,三寸。”
同时,催动所剩无几的仙力,将碎片推入战甲的窟窿上。
好在战神的战甲非同小可,碎片融入后便会自行修复,不然以梦西河如今剩下的功力,只怕还完不成。
不知过了多久,战甲终于修复。
梦西河扶着靖不乱在莲座上躺下。
“不乱,可惜你我兄弟二人,重逢了却不能好好说说话,喝口酒。若有来生,再为兄弟,策马长歌,结伴同游。”梦西河望着眼帘轻阖的人,低声说。
他撑在莲座巨大的花瓣上,望了几眼,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深一步浅一步,走得极其缓慢。
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圣殿为何修建得如此之大,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到门口。
正在此时,巨大的门扉边亮起一抹身影,随后是气愤的斥责:“梦西河,你修为耗尽,不躺平好好休养,乱动什么?”
先前迷迷糊糊,时而入魔时而清醒,但发生了何事,她大抵是知道的。
但望见梦西河的瞬间,看着他弯成一张弓、苍老枯萎的身躯,还是不由地颤了颤。
“我活不久了,来同你说说话。”梦西河拼命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还好你来,不然,我还走不到你寝殿。”话音落下,他便软绵无力地往后倒。
季萤初瞬移到他面前,搀扶住他,然后缓缓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单手贴近他淡薄瘦削的胸膛,拼命的渡修为。
“别浪费了,你好生留着,还有一场恶斗呢。仲殷不会善罢甘休的。”梦西河抓住季萤初的手,想要扯开。
可季萤初不肯,他又没劲儿,扯不开,只能绷紧面色,故作生气地严厉道:“小初,听话。”
泪水窸窸窣窣地从眼眶里砸落下来,溅落在梦西河的抓着她的苍白手背上。
她惊慌失措又悲伤地呢喃:“梦西河,你不能死,我不想你死。长宇死了,厘旸死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小初,好孩子,别难过,人固有一死,仙也一样,都会陨灭。”梦西河抬起手,用葱白指尖轻轻擦拭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泪水由滚烫变得冰冷。
“小初,给我拿壶酒来。”梦西河靠在季萤初怀中,气若游丝的说,“就霁鱼给你和厘旸准备的喜酒吧。”
他原本青丝就已经化为华发,此时,连英挺的剑眉,长长的睫羽,都已经变白了。
季萤初只觉藏在衣襟内的青丝滚烫灼热,将她胸口烫出一个洞来,佯装挤兑道:“厘旸已经战死沙场,哪来的喜酒喝?难道要冥婚吗?”
话虽说着,却还是抬手示意同样跑来的霁鱼,接过她递上来的酒壶。
梦西河知道季萤初忘记了靖不乱,忘却前尘往事。
他只是轻轻喝了口,季萤初放到嘴边的喜酒,但笑不语。
酒水从他嘴角溢出来。
过了良久,他又补充道:“小初,别恨你母亲。知道吗?”
季萤初也不知到底应不应该恨季梦华,毕竟她把自己当做棋子,还不曾给她一天的关爱。
但这是梦西河的临终遗愿,她还是点点头:“好,我不恨她。”
早在梦西河听见季萤初讲述,季梦华留给她最后的话是,“你是因为爱来到这世间的”时,他便猜到季萤初的生父是谁。
他嘴角荡漾出一抹笑容,还好从前并未表露心意,不然依照梦华的性子,只怕两人会尴尬,他也会觉得膈应。
“梦华,我尽全力替你守护小初了,九幽相见,亦可把酒言欢。”梦西河微微阖上眼帘,手中的酒壶缓缓落下。
季萤初弓着背,搂住梦西河。
她哭得极其压抑,呜呜咽咽,双肩颤抖。
那个身着红衣,一头白发,慵懒狷狂的炼域域主,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