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圣洁之人,和恶贯满盈之徒,如何区分?”厘旸望向霁鱼,不解。
刚刚阳光也落在他身上,并未有不适之征兆,这么说来,他也应该是圣洁之人。
长宇虽然没有被阳光直射,但并没有像修屠一样感到不适,应当也是圣洁之人。
霁鱼双手交叉,手肘支撑在桌面,下巴垫在手背上,神色迷离,不太确定地语调:“传闻中,炼域恶鬼横行,聚集世间最穷凶极恶之人,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炼域的子民便友善待人,民风淳朴,只是不能见阳光,也不能离开空绝城。”
“反正,自从我来空绝城时,便已经是如今这么模样,从前心中的恶念,便消失不见了。”霁鱼耸耸肩,“我也不知为何。”
罗浮和修屠对视一眼,沉声道:“我们也是如此。刚入空绝城时,身上一阵剧痛,等疼痛消失时,好似脱胎换骨,从前的自己宛若前世。”
季萤初等人是亲眼看见两人的转变,一度极其不适应。
“炼域为何会这样?”季萤初嘀咕。
霁鱼摇摇头:“只怕在炼域生活最久的老妖,也不知缘由。若说空绝城中有谁可能知道,那只能是域主大人了。”
“梦西河是怎样的人?”厘旸问。
霁鱼提到梦西河,便一脸神往。别看生得俏皮靓丽,其实已经几百岁,甚至比季萤初还要年长些:“域主大人,生得英俊帅气,这是不必说的,性子有些古怪,阴晴不定……”
修罗屠夫听到霁鱼说梦西河生的好看,都不由自主地撇撇嘴,在心中暗暗咒骂,都是些看皮相的浅薄之人!
“好人坏人?”长宇问得过分简单粗暴。
霁鱼挑起眉头,横长宇一眼:“只要被困在空绝城之人,都曾是恶贯满盈的、坏、人!”
她故意将“坏人”咬得极重!
也不知梦西河为何会堕魔,他也曾是鼎鼎大名的雪莲圣王。
季萤初在要不要去空绝王府询问梦西河之间纠结许久,最后问:“霁鱼,你说炼域中的人,会不会为祸人间?”
“这是自然!曾经谁还不是满身罪孽?!”霁鱼说到罪孽时,没有丝毫羞愧,云淡风轻。
“现在呢?”厘旸追问。
霁鱼秀眉微蹙,耸耸鼻子:“如你们所见,根本出不去,怎么为祸人间呢?”
“会不会有什么秘法,能够让人离开空绝城?”季萤初不死心地追问。
霁鱼挑起眉梢,眼角微微上吊,语气中些许不满:“空绝城如今的子民,曾经谁还不是响当当大名?若是真能出去,又怎会被困死在这座死城?就拿刚灰飞烟灭的人说,他曾是烟火人间征战一方的将军,因杀敌过多罪孽深重……”
季萤初听见“将军杀敌过多,罪孽深重”便想到靖不乱,顿时心间抽痛,气势汹汹地反驳:“那也是为了保卫黎民百姓!罪孽从何而来?”
“你莫急,且听我说完。”霁鱼深深地望了季萤初一眼,但并未继续往下,而是调侃地问,“你这般着急作何?莫不是戳到痛处?”然后望向厘旸,意味未名。
“若是保家卫国,双手染满鲜血也无可厚非。只可惜他入了魔,入魔后残害无辜,这才从将军成为阶下囚,逃到炼域。此人威震四方,功力超群,你们应当也瞧见,他油纸伞上满是符文,专门研究出来抵御阳光的,不也灰飞烟灭了?”
“空绝城从不缺送死之人。”霁鱼说到此处,语气又沉下去。
厘旸听罢,低声呢喃:“这么说来,确实无人能出空绝城咯。”
“我倒觉得奇怪,你们为何非要证明炼域子民能出去?”霁鱼思忖半晌,恍然大悟,眉宇间满是调笑,“我明白了,定是外面的人为非作歹,然后将脏水泼到炼域吧?我在人间时,也听闻此地凶险,臭名昭著。”
众人不再说话,顿时客栈大堂陷入沉默,只有灯花燃烧时发出“哔拨”的响声。
半晌后,霁鱼对遇到千年来都不曾出现的“圣洁之人”十分恍惚,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三人。
季萤初等人被她瞧的心头发毛,反应过来后也不确定,此定论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
若是真的能够沐浴骄阳,那他们出入空绝城,不就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要不,我再去试试?”季萤初望向厘旸,指指客栈大门。
“别开门,开个窗户便好。”霁鱼连忙阻止。
厘旸不想季萤初犯险,忙道:“你躲远些,我来。”
谨慎起见,众人全都躲到二楼楼梯转角处,阳光绝不会透过来,又能看见厘旸的动向。
厘旸站在窗边,惴惴不安,莫名紧张。
他躲在侧面,小心翼翼地将窗棂抬起一条缝隙,明媚的阳光在大堂内漏进光柱,尘埃在光柱中不停飞舞。
霁鱼见厘旸平静无波,毫无痛楚的神色,便知道他真的不畏惧阳光。
厘旸缓缓地将手伸到阳光下,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剔透,暖洋洋的,没有丝毫不适。
他转过头望向楼梯转角处,笑道:“无碍。”
“我也来试试。”季萤初飞身到厘旸身边,将手盖在他手背上,也没事。
长宇也去试了,结果相同。
将窗棂严严实实地合上后,众人再次围坐到长桌边。
霁鱼和修罗屠夫直勾勾的盯着三人看,他们都曾体会浑身撕裂的痛楚。
“手伸过来。”霁鱼忽然道。
季萤初不解地将手伸过去。
只见霁鱼猛地低下头,鼻子在她手背上轻嗅,感慨道:“哇,阳光的味道,我已经几百年没有闻到过阳光的味道。”
听她这般说,三人不由得一阵心酸。
“霁鱼,你是为何到炼域的?”季萤初任由她抓着手,柔声问。
霁鱼语调平缓,说得稀松平常:“我屠了一家当官的满门,上上下下一百七十八条人命。”
“为何?”长宇见霁鱼生的娇俏好看,也不像是坏人,怎么还能屠人满门?
霁鱼自顾自地说:“我还记得,那是个夜黑风高的雨夜,我在那官员的宴会食物中,下了河豚的剧毒,谁知没能起作用,只好提着大刀,一个一个将他们砍死。连襁褓中的婴孩也没放过……”
霁鱼说到这些话时,陌生得可怕,和平时所见判若两人。
厘旸压着嗓子想要发问,被季萤初拉住手腕。
霁鱼继续道:“当时我也动了恻隐之心,想稚子无罪。却又想到死在饥荒中的无数孩子,饿殍遍野的街道,手起刀落,将婴儿的头像切西瓜似的砍下来……”
“在我还只是小鲤鱼时,在河岸边搁浅,是她救了我。”霁鱼指了指自己的面庞。
“等我苦苦修炼化作人形,去报恩时,她已经是个老妇人,孙子就饿死在她怀中。年轻时,她生得可俊俏了,就长我现在这样……”
“若不是那贪官私吞赈灾粮款,又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众人静静听着,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