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厘旸和长宇便从窗边,看见韩暮宿换上绛紫色的衣袍,不疾不徐地沿着湖上蜿蜒曲折的小径,朝宫殿走去。
湖面上的芦苇随着风不停晃荡,满是肃杀之气。
他独自一人缓缓走着,孤独却又坚定。
刹那之间,厘旸心间对他多了几分钦佩。
韩暮宿同季萤初差不多年纪,不知是历经多少风雨跌宕,才能在昨夜那样大的事情后,还能风轻云淡,笑得温文尔雅。
谁也是天生便如此,而历尽磨难,又怎会不痛。
“长宇,韩暮宿信得过,对吧?”厘旸问。
长宇点点头:“我觉得信得过。”
“你守着小初,我去修炼了。”厘旸放下碗筷,轻声说。
长宇抬起头,看着他愈发坚定的背影,露出浅浅的笑容。
虽然他与季萤初和厘旸结识后,几乎时时刻刻都陷入危险中,但如此赤诚之心,却也将心上的寒冰暖化了。
厘旸寻到一片僻静又灵力充沛的树林,举目望去满是高大粗壮的银杏林。
冥族好似很喜欢种银杏树。
已入深秋,银杏叶早已黄橙橙的,昨夜下过雨,叶子落了一地,湿漉漉的,踩起来极其柔软。
枝头还挂了些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光。
昨日在和费鹏程交手时,厘旸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要突破了。
情急之下,身上似乎裹着一层浅色的光芒,在周身凝聚成铠甲一般。
他只是顺着感觉继续修炼,但不知为何,又怎么也凝聚不出那层白光。
他也不气馁,一招一式,不停地练习。
乌金枪的枪头银白,招式宛若游龙戏水,气势非凡。
周遭的银杏叶被招式力量卷起,在空中飞舞不停。
到了晌午,日头正大,厘旸周身汗涔涔的,他却始终没有休息的念头。
他脑中只是想着:“变强,变强,变强!”
***
长宇守在季萤初房间,此时他正坐在窗边,手里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棋谱,望着她还摆着的棋子,认真研究。
但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厘旸?”季萤初幽幽转醒,她乌黑的睫羽微微颤动,却已经呢喃着。
长宇立马过去,坐到床榻边沿,拉着她的手惊喜地道:“小初,你醒了?”
“长宇?”季萤初缓缓地睁开眼睛,“厘旸呢?”
“他去修炼了。”长宇说,“我给你炖了药膳,现在就盛给你。”
“先给我口水喝,渴了。”季萤初撑着胳膊肘坐起来。
长宇赶忙给她倒了一杯水,随后,一溜烟儿便出去盛饭。
他前脚刚走,韩暮宿便进来。
应该是刚刚下朝会,还穿着那身冷硬肃杀的衣袍。
“小初,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韩暮宿低脸上浮现出浅浅笑容,牵动的眉眼都温柔起来。
季萤初伤势没有大碍,只是身上有些乏力。
她披上薄衫,起身坐到窗边榻上,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无碍。”
“暮宿,你会下棋吗?”季萤初坐下后,边饮茶边盯着棋盘。
此时,她心中不安的感越来越强烈,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一切。
昨夜的刺杀,她并不在意,但疑虑却越来越强盛,从心间不停弥漫,渐渐地呈现遮天蔽日之势。
“略懂。”韩暮宿走到季萤初对面坐下。
他头戴银白头冠,垂眸望着棋盘,一缕青丝从后背落了下来,“不瞒你说,我见你摆在这儿,探望你时已经看过。”
“然后呢?可有破局之法?”季萤初惊喜地问。
像韩暮宿这样德才兼备,才华横溢之人,口中说“略懂”,肯定不可能只懂皮毛,定然是谦虚之词。
“这看起来,好似并非一盘棋。”韩暮宿道。
“反正我没解出来。”季萤初支着下巴噘着嘴,手中的棋子不停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细微脆响,“那不是棋局,又是什么呢?”
“我研究过无数玲珑棋局,残局,古老经典的杀招,都对不上。”韩暮宿摸着下巴,不解地摇摇头,“这幅棋是谁给你的?”
“梦西河让我陪着下,我想他可能有什么深意,便摆出来,时不时想想。”季萤初道。
韩暮宿曾暗中护送季萤初等人去炼域,对她说关于梦西河之事,倒也并不奇怪。
“那可能,确实别有用意。”韩暮宿合上扇子,支着下巴盯着棋盘看,思索良久也没个头绪。
此时,长宇端着药膳进来,见韩暮宿在,笑着问:“韩兄,你可要来一碗?”
“不了不了。”倒不是韩暮宿瞧不上长宇的厨艺,只是闻不惯药膳里的那股子怪味,他口味素来清淡。
长宇将碗筷放下后,十分识趣,想着两人应该是有话说,兀自先退下了。
韩暮宿望着垂首喝药膳的季萤初,她艳丽的红唇已经有了血色,面色也红润不少。
“小初,往后你莫要再用,将血融入招式的功法了。”韩暮宿叮嘱。
季萤初从前也猜测过,是不是这招极为亏损修为,却不知为何:“好,我不用了。是什么原因?”
其实,她心中大抵有了猜测,但韩暮宿应该确切知晓,问问不妨事。
“你未修习冥族功法,体内目前来看,也没有冥皇之力。而冥皇血脉传承,血液中本身就带着一股古老的力量。但你如此作法,无疑是竭泽而渔,虽然能瞬间修为暴增,却伤及根本。”韩暮宿叮嘱。
季萤初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心底嘀咕:原来如此,难怪之前连最后一丝修为也散去,估计是使用过度了。
“我知道了。”季萤初现在极其爱惜自己,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乱来。
两人沉默地坐了许久,房间内只剩下季萤初吃药膳的窸窣声响,和时快时慢,零零散散的风铃声。
韩暮宿又才轻声道:“小初,祭祖仪式,如期进行,如何?”
“自然是好,我身体并无大碍。”季萤初道。
韩暮宿微微抿了抿薄唇,难得露出为难请示的神色:“你当如何处置费鹏程等人?”
“你想我如何处置他们?”季萤初抬起眼帘,晶亮的眸子望向韩暮宿。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你是冥皇,我自然听你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容我想想。”季萤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相信,韩暮宿同样有了计较,他虽然说着听自己的,但若是意见相左,多半也不会听命行事,会想方设法阻止,将一切尽可能拉回到,他觉得平衡的道路上。
和韩暮宿相识虽然不久,谈不上极其信任,但也不能说怀疑。
有一股想要亲近结盟的意向,但人心毕竟隔着肚皮,哪能说毫无保留的信任,便掏心掏肺把自己送出去的道理?
“你会不会怪我,没能护好你?”韩暮宿低下头。
这几百年来,他苦心经营,就等着有朝一日能迎回他宿命般牵扯的人物。
如今好不容因将人找到,却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季萤初笑道:“弱者才需要人时时护着。按理说,应该由我护着你们。只可惜,现在我还太弱了。”
若早知有今日,她从前就应该刻苦修炼。
只是那时候有玉儒帝尊和靖不乱在,她哪怕是个从不修炼的废物,也能做个逍遥仙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