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旸简单处理好伤口,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便再次回到季萤初房里。
进入房门,悬在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发出脆响。
站在窗边出神的韩暮宿,回身见厘旸进来,面上泛起浅浅笑容,不急不缓地问:“你不休息下?今日我守着便好。待明日你伤势好转,再来守着也不迟!”
厘旸先前光顾着担心,又有外人在场,韩暮宿毕竟是冥族的监首,他到底是顾及他颜面,没有发作。
此时望着还躺在床榻上,面容惨白,毫无血色的季萤初,胸中一团怒火就登时窜上脑门,怒火中烧。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韩暮宿身边,抬手拎起他胸前衣襟,双眸中燃烧着一团火苗:“你就是这样追随她,守护她的?!”
“抱歉,今日是我安排得不够妥当。”韩暮宿垂下眼帘,他真心实意的愧疚。
但这愧疚在季萤初受伤前,显得微不足道。
厘旸拧着眉头,怒气冲冲地问:“今日你道歉,往后再出了这样的事,你当如何?”他不过是说着气话,也不再等人回答,继续自顾自道,“就算你以命相抵,也比不上小初分毫!”
“往后,”素来神色温和,始终带着似有若无浅笑的韩暮宿咬紧了牙关,下颌角青筋毕现,双眸也淬了毒一样的狠辣,“我必以身挡在前面,万死不辞。”
“我听你在我面前嘴炮!”厘旸松开了手,狠狠地转过身,往季萤初床边走去,“我要带小初离开!”
“呵呵。”韩暮宿扯了扯凌乱的衣襟,风轻云淡的讽刺,“我当她深爱之人,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厘旸猛地扭头,眼若飞刀,狠狠地朝韩暮宿刺去。
“我说,你也不过如此。”韩暮宿狠狠地道。
“前面那一句。”
韩暮宿惊讶,顿了顿,放缓了语调,不太确定地问:“她深爱之人?”
“你……”厘旸原本心间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好似乞求施舍的游民,再次问,“你说,我是她深爱之人?”
韩暮宿见之前厘旸在自己面前强横,敢情都是装的?
“我不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韩暮宿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严寒的夜里,暖若初阳,“但她待你,肯定是与旁人不同的。”
厘旸再次回身望向双目紧闭的季萤初,她嘴唇惨白,睫羽又浓又密,微微上翘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在眼睑投下柔柔的黑影。
没有平日里的冷硬和疏远,厘旸好似看到从前和他相恋时,柔情似水的季萤初。
那个望着他,眼中满是星宿,带着天天笑意的季萤初。
“我希望你爱她,以她接能受的方式。”韩暮宿道,“但无论如何,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她寻回来,是不会放她离开的。而冥族,本也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韩暮宿向厘旸袒露了自己的底线,却也说了季萤初的意愿:“好在,小初愿意留下。”
冥界监首的底线,便是守护冥界,守护冥皇。前提是,爱护冥族子民的冥皇。
厘旸听见风铃声,知道韩暮宿已经离开。
床头的烛火在微风下不住摇曳,烛泪顺着蜡身流下,堆积在烛托上。
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厘旸望着出神。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责怪韩暮宿多一点,还是责怪自己多一点。
他从来都不反对季萤初接掌冥族,只是这暗潮涌动之地,他怕自己护不住他。
细细想来,还是自己软弱,不够强大。
若他足够强,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呢。
思及此处,厘旸双手狠狠捏住,手背上青筋暴起,鼓鼓囊囊。
“韩暮宿说得没错,你想做什么,我誓死追随!”厘旸在心底暗暗发誓。
他盘腿坐在一旁的地上,将心中种种杂念抛之脑后,开始调息修炼。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
东方既白,曙光初露,一缕晨光刺破弥漫的薄雾,洒向大地。
天空碧蓝如洗,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干净澄澈,明净得好似能够照亮心灵。
厘旸调息一夜,伤势初愈。
他缓缓地睁开眼,见床上的季萤初依旧阖着眼帘,心下不由得焦急万分。
不多时,长宇便过来,手里端着托盘,担忧地说:“小初还没醒?天鱼肚白时,我就去厨房做了河鲜粥,砂锅里还炖了药膳,专门给你们补身体。”
“你自己伤势如何?”厘旸摇摇头,关怀地问。
长宇垂头丧气,颇为难过:“我都是些皮外伤。韩兄的树下一直护着我,死了不少。”
他将托盘放到窗边的矮几上,招呼厘旸过来吃饭:“我真是没用。”
“长宇,别这样说。”厘旸起身坐过去,他也不知如何宽慰长宇,因为,此时他自己也陷入自己不够强大,才能保护好季萤初的自我谴责中。
“嗯,我不说了,反正说了也不过是过过嘴瘾。哎。”他再怎么努力,在修为上也没进展。
厘旸喝着粥,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长宇,你说得多强大,才能守护心爱之人?”
忽然之间,他十分迷茫。
好似站在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小巷里,又好似站在辽阔无垠的海面上。
面对广袤无垠的天地,自己渺小若蝼蚁。
是呀,得多强大,才能守护心爱之人?
“至少像梦西河那样吧?”在长宇看来,梦西河是他平生所见,修为最高之人。
厘旸点点头:“嗯,那就像梦西河那样。”忽然,他又喃喃问,“可梦西河,为何沦落到炼域?”
他是不是也是为了守护什么,却没能守住?
“那就像战神朝邺神尊那样!他乃三界第一!若有他那样强大,应该能守护心爱之人吧?”长宇天真地说。
厘旸再次点头:“好,就以靖不乱为目标!”
“快吃饭!”长宇催促他,“一会儿凉了。”
两人正说着,韩暮宿带着一群医官进来。
三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医官围着季萤初左看看右瞧瞧,折腾良久,才躬身站到韩暮宿身边回话:“监首大人,小初姑娘并无大碍,之所以还昏迷不醒,应当是体虚多眠,再修养修养便好。”
两日后就要到古溟塔中祭祖,韩暮宿瞧着眼下情况,怕是有变。
“退下吧。”他点点头,医官们都退下了。
对于昨夜的摩擦,厘旸和韩暮宿不约而同地选择忘记,并未生出龃龉。
长宇笑盈盈地朝韩暮宿招手,嘴角的小酒窝不住跳跃:“韩兄,你要不来吃点?”
“多谢,我已经用过早膳,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走一步。”韩暮宿文文雅雅的摇头,手中折扇不停地摇晃。
然后,便离开了。